“……小的时候,附近的孩子都欺我无母,就是大人也背地里说我命硬。阿大为人木讷不善争口角,每也只叫我忍让着……”清楚记得那个时候,邻居的二狗捡石头扔他,不许他跟自己一伙人玩,又扮鬼脸又嘲笑他没娘。李瑁还记得自己揪着二狗拿门栓猛打,打得他满头是血鬼哭狼嚎,惊动了周围邻居上来拉开两人,二狗的娘就哭骂李瑁没人教养。那时候老父只是沉默地领他回家,并不训斥李瑁却也无法为他撑腰。
李瑁这人本质是不坏的,但看他如今做派也当端得住节操,只不过中二期长了点儿。他从小生长坏境又说不上好,大家都没文化,也没人在旁指点他,后来就长歪了。与一干不学无识的地痞混混为伍,东讹点吃食西诈点钱,他觉得这样人生快活得多,反正没人正眼瞧他。他们不总说自己没娘教会变坏么?既然已经被判定了,何妨自己给它坐实?被骂作什么不是骂?
“你这般自暴自弃,报复的哪里是别人,还是自家父亲。”早年的苏师爷可瞧不起这种自甘堕落的中二青年,当年帮他弄份差事还是看在五贯钱的份上。就是如今,李瑁要还有一丝儿这样想法,也要吃苏师爷一顿打醒。
“谁说不是呢。”大郑王叹气。回首以往,自己都要看不过去,但过去的事情总容易在回忆里美化,更何况过了今夜,世间就再无那个汴梁人李瑁了。大约他只是想找个人、找个…也认识那混混的人,倒些苦水,吐槽下过去,顺便悼念一个也叫做“李瑁”的家伙。
心情舒畅一些,李瑁看气氛挺好,又问起苏子清来,“师爷小时是甚么模样?”
“我?”若说李瑁是后天长残的,那苏师爷正好跟他相反,生来本是颗歪脖子树,后天硬生生给捋直了。
“我是老来子,小时候最皮实捣蛋,经常被大哥家法伺候。后来大哥怕我被爹娘宠坏,就把我送去了书院求学……”这些李瑁还是第一次听,苏子清很少提及家人,尤其鲜有人知,那个冷心冷情的苏师爷,也曾是个愤青。
方静身死后,其子弟被国仗迫害死的死逃的逃,苏子清就起意谋划行刺国仗,结果自然是没成功的,被前来探望他的苏大哥发现、及时阻拦下来。“与其让你作死,还不如我亲手打死!”苏大哥长这个幼弟二十多岁,从小把他当儿子来养,苏子清不怕爹妈就怕这个大哥,当即被苏大哥打了一顿拎回了汴梁拘在家里。
苏子清一年内逃家七次都被抓了回来,终于心灰意冷老老实实去衙门应聘领了份差事,本以为就此年华虚度泯然众生,谁知道晁王造反、大梁名存实亡,苏子清已冷却的热血又被动荡的局势勾引而起,却被他大哥无情打压死死摁住。直至阎彤安剑指承天王,汴梁壮丁悉数被抓送往原阳战场,苏大哥为护幼弟、叫敌人砍成了两半。
“他盖因力弱,只能拘我管我,方可保我平平安安生活。然如蝼蚁一般苟且而活,朝不保夕,也算是安身立命吗?我只有自己立住、活得比谁都好,才是不辜负兄长舍命相护。想来他泉下有知看我如今成就,也会欣慰。”苏子清本意在开解李瑁,见他听进去了,便又笑道,“譬如今日,可还有人再欺你无母?还有人敢说你命硬克亲?”
李瑁摇头,苏师爷继续说,“你于一人之上,便有这一人为你分辩;你于十人之上,便有这十人护你公道;你于百人之上,轻易便没有人敢欺辱于你;你于千万人之上,就有如屋舍可遮风挡雨。”说着拍了拍李瑁的背,“既能得之,何必拒之?便当做是住得更大、养人更多,又有何妨?再来看这壮阔山河、九州明月,还嫌它空旷寂寥吗?”
李瑁被他说得豪气顿起,胸中郁气早已一扫而空,“善哉斯言!至到九重宫阙,这山河万里、得与师爷一道,才真个算好看哩!”
苏子清心中大喜,李瑁总算是开了窍,也道,“得你此言,我便是舍了这一身,也定为你扫平前路,封禅泰岳!”却是他只听进了前半句豪情发愿,白白辜负了郑王的月下誓约。
二人并坐在城墙上,共饮一壶酒、互表心意,一直到东方渐白。请百度搜索“魔爪器”或登录下载最新版本
☆、结怨
大郑王初期那几年,因为准备充足,立得很稳。又在苏子清的建议下休养生息,只巩固自家势力,并不急于扩展,闲时便耕作备战。此类养兵屯田制古已有之,但也不是人人爱用。比如孙琦金钰国之流,财大气粗闲养得起十几万大军,所以没所谓。阎彤安虽然是屯田出身,但他以战养战,没钱了就去左邻右舍抢点儿,也养得兵强马壮。
李瑁先前得南阳一带肥沃土地,是苏子清有意为之,此地雨量充沛、日照充足,郑王家屯兵在在此,兵士被分作几拨轮流耕作,也能自给自足。此外苏子清征民入兵,又设军功十二等,只要勤恳努力就能捞到最末等军功,惠及全家。一时人人争相入伍,说是举国皆兵也不差了。倒是郑王麾下将领们被师爷搞得焦头烂额,又要整顿军纪又要练兵,睡觉都不能安生。
最让苏子清头疼的还是马匹问题。孙金两家之强盖因地理优势或蓄养或从胡人处购买、战马充足,郑军少此优势,不得不在别的地方补足。苏子清便召集境内能工巧匠改造弓弩箭矢,又征询诸将对于应战骑兵的意见督造各类兵器。
至于招贤纳士自不消说,有从前不得志来郑王这里碰碰运气的、有投机取巧的、也有改换门户的,经过几个月筛选留了七八人左右,只挂个参军职衔。其中有个姓许的老秀才熟通庶务、颇得师爷倚重,设十二军功便是他的主意,“人向来都是胆小怕事,你说要让他们为你出生入死,没人肯干。你要说他们拿一个人头就能换一贯钱,你看有没有人抢。得先让他得了甜头,觉得那不是虚的了,才会想要更多,才肯卖力。”许老秀才又把各类民生经营与苏师爷一一细说。
也是老天都眷顾李瑁,赶上了几年风调雨顺,养得兵强马壮已不容小觑。
洪成丹看着收集上来的资料,对小孙将军说,“主公失一肱骨,多一劲敌。”孙铳没见过苏李,但听洪先生如此说,也觉得叔父当初弃走洛阳时没捎上那二人实在亏大发了。
孙琦、金钰国与李瑁三者比邻,金钰国忌惮李瑁知晓自家底细不敢轻易出手,看他日渐壮大又坐立难安,还得提防着孙琦背后冷箭,真个打也犯愁不打也犯愁。孙琦又何尝不是?偏他俩都想当老大又芥蒂颇深无法信服对方,每次要谈联手最后也是不欢而散。是以这些年几次三番动作频频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在下面搞点小动作恶心恶心你罢了。
这一年西面三家暗搓搓背地里捣乱,东面阎彤安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会稽,杀了当地的土皇帝邵王允,收编将士万余人,敛财不能尽数。邵有个儿子生得美姿容、顾盼风流,阎彤安就好这一口,当下把人强行掳了回去。那邵公子从前是被人捧着当太子爷的,如今何能忍得了给阎彤安当兔爷?!可惜逃跑三次都被抓了回去,最后不堪受辱自杀了。
也不知怎么消息就泄露出来,举国哗然,阎彤安竟然是个断袖!一时间众人也不觉得阎王有多丧心病狂了,甚至阎军里、看向自家主公的眼神也有点儿异样。这件事闹得很大,还造成了阎彤安与一心腹参谋翻脸,后者带了三千人出逃,结果当然没跑了、被阎军追截,这参谋也自尽了。
因为有了邵公子那件事,不少人把这件也往情债上猜,但究竟为何却没有一个详细说法。阎彤安从此对这人只字不提,由于那段时期记载不完善,多有流失、或被刻意焚毁,使得至今史料中也查不出这参谋姓甚名谁。
阎彤安之事纷纷扬扬传得家喻户晓,时间久了也慢慢平息下来,这回西面却要变天了。——顺天王孙琦他死了。
孙琦死得也有些窝囊,他是酒醉后调戏一个侍女不成反被金簪戳死——身上二十多处伤口深浅不一,眼睛都被戳瞎了一只,一代枭雄就这么被个女子杀了。
顺天王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侄子孙铳,一直当做继承人培养。小孙将军比之叔父差了一截,孙琦虽好色但天下是自己打得可算有真本事,不然也不能得洪成丹死心塌地。小孙将军无论见识还是能力都差了一截,更别提威信了,唯一强过的大概也只有不爱惹事善听人劝了吧。
洪成丹辅佐孙铳继位,在他的建议下,小顺天王与李瑁修好。洪先生说,“金钰国恐要生事,眼下机会于他可谓千载难逢,先王暴毙、内外都不安稳,若此时金钰国同李瑁联起手来、与我们百害而无一利。”不就是联姻么,我们也会!咬牙恨道,“听闻李瑁有一义女,年有十六,主公可亲去求之。李瑁就算不愿,然苏子清趋利骛远,得罪强敌不如结一盟友,或可成事。”不过洪老前辈料错了一点,刘二妞不但是李瑁的义女,也是他苏子清的义女!
但凡是男人,要坑别人的女儿时总是显得节操没有兜揽,轮到自己女儿被坑那就不能忍了!
孙铳亲自前来做足姿态,诚心诚意求娶刘二妞,却被李瑁一口回绝,苏子清也咬牙切齿,心道洪成丹打得好盘算!孙铳就比李瑁小几岁这岳父他也好意思叫出口!他当初能让李瑁坑金老丈人,如何不怕别人坑自己?苏子清自出道以来一直算计别人,终于被人算计了一次,气得肝疼。
“将军年也不小,要说无妻无子,便是我肯相信,只怕将军扪心、也说不出口。小女粗鄙,嫁于贩夫走卒正堪相与,可配不上将军。”苏子清一条毒舌,说得孙铳羞愤交加、几欲掩面奔逃。苏师爷数落够了出口恶气,也不敢真得罪死孙铳,转而又说两家素有交情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小孙将军何必多虑,况且既言合作,联姻这等老旧手段太没诚意了,不如谈点更互利互惠的才是正经。
苏师爷又打起马匹的主意,但孙铳知晓轻重可不敢接这个口,搪塞了几句无功而返。回来跟洪成丹抱怨,“那苏子清真个厉害。”洪成丹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有一定胜算,却忽略了…李瑁原本就掌握主动权,也不是非要找个联盟合作不可。他得南阳富饶自给自足,苏子清又善经营,备战充足势力稳固…又听孙铳说道要买战马的事,洪成丹叹息,“只怕这个郑王,野心不小呐。”
郑王大有心坐山观虎斗。孙、金两家果然如苏子清所料都来求和,手段不一,李瑁笑呵呵同人说话完了就是不应,气得金钰国也恼了,绕过李瑁就不信单挑不了孙铳小儿!
两家都要防着背后,打得自然也不痛快。金钰国一击不成觉得很没脸,孙琦打不过难道连小孙也要栽跟头?脑子发热起来不听手下劝阻非要跟顺天王死磕。两家前前后后打了一年半,原本殷实的家底也败坏了一半。
而此时的大郑王虽然坐享渔利占了许多便宜,但内院失火,日子也十分不好过。
孙铳来求亲是件大事,虽没能成还是让刘二妞知晓了。一下子就如点了火药桶,炸得大郑王家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天下男子皆为草莽粗鄙不堪,唯义父是顶天立地真英雄。”她放下豪言,誓要嫁给李瑁。
苏子清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昏厥,被人七手八脚扶住,李瑁也吓傻了——他养育二妞近六载可说无微不至、视如所出,也就是说…他是真拿她当女儿在养啊……
苏师爷哪里肯信他?!抽出李瑁腰间宝剑就要斩杀这个禽兽。大郑王满宫殿逃命,边跑边解释自己是清白的!底下将领想要护驾又不敢拦苏师爷,只能在一边动动嘴皮劝架,这出闹剧直持续到月上中天。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