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妞到底是如愿嫁给了李瑁,这位赫赫有名的刘夫人一炮红遍大江南北,风头甚至盖过了阎彤安。时人都说,大郑王家,那才叫真的乱!
苏子清却给气病了,此时此刻,也只有千里之外的金钰国才能理解他的心情。
☆、潜龙出渊
文人笔下润色的一代妖妇刘氏,总要写出她心机手段才衬得上如此惊世骇俗的身份蜕变。但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方法无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舍不得真个逼死她,最后就只能从了她。苏子清一辈子无儿无女,待二妞一直当做亲生的来养,真是豆腐掉进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拿养女没办法,拿李瑁就没什么好脸色了。病中的苏师爷对狗腿卖好的大郑王冷言冷语,怎么都不合心意。武将过来探病自然也要帮主公说好话,被苏师爷全部轰了出去,灰溜溜地跑了。许老秀才私下却说,“见好就收,莫要因小失大。”苏子清苦笑,何尝不知。
“到底瞒不过你。”苏师爷叹气,许老秀才捋须笑道,“我观郑王刚毅木讷,别人且不说,对你是一百二百个放心信任,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苏子清却是不便与他说实情的,“许老放心,我心中有数。”一百二百个放心信任?只怕更多,一千一万也是有的,但那都因为李瑁心中爱重自己。若有一日这份感情被岁月磋磨殆尽,还会剩下多少?不时时试探与他,真的等到自己把自己作死?
苏子清这是心病,想开了自然就好起来了。却从此再不见二妞,刘夫人哭了几回都被拒之门外,也不敢轻易去见他了。李瑁这边劝劝那边哄哄,苏师爷对他偶尔还是要刺上两句,但也没有真个与他生分疏远起来,总算渐渐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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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遗贤,非关乱世。
小寒山有位世外高人常磐师老,不知其出身不知其年几,他出名也非因自家,而是带出两个惊世骇俗的徒弟。——那一年陈平危与靳安邦学成出师,师兄弟二人于小寒山下作别,一者往东投奔阎彤安,一者往西投奔郑王。
野史传奇里对陈平危出山一段描写极为精彩,总之不但凸显了大郑王礼贤下士之高尚品格,还把陈平危吹得神乎其神。茶楼里说道陈平危三试郑王,总有人听得津津有味,大众觉得明君贤臣相得,就该有一番不一样的际遇,不然怎么会是你俩呢?
但事实上陈平危一开始奔的不是李瑁、而是金钰国去的,结果在泽州被晾了大半月没人管没人问。陈平危那时候还不到十七,少年气性大,一恼之下转头去自荐于大郑王。后来把金钰国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把当时招待陈平危的一干人等全部打了五十棍,也不想想当初报上来可是他自己嫌人家年轻没重视。
李瑁原本也无意见这少年,觉得一个半大孩儿能有甚么本事,八成是偷跑出家的,做着乱世好出人头地的美梦。苏子清却劝他莫欺少年,心里琢磨要是可塑之才留着培养也好,年纪小容易掰整。李大王向来听师爷的,就叫这少年跟前见一见面。
陈平危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举止有度。观他四肢修长行动矫健,剑眉星目衬得好一个俊秀儿郎。虽年少、轮廓仍带稚气,倒十分精神,见之无人不喜。
李瑁也要赞一声好。又问他来历,陈平危并没什么好遮掩一一明说。
苏子清听闻是常磐弟子吃惊不小,没文化的李大王就问他有何来历,苏师爷说,“是位不世出的高人,我无缘得见风采,倒是曾听仙师提过。”方静跟常磐这两位梁末响当当的人物不但有交集,还挺深。早年二人时常论辩,具体内容被其弟子详细记述,是后世非常珍贵的典籍,其中包括教育、军事、庶务、政务等诸多理论,还有哲学探讨。
李瑁再观那陈平危脸上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矜持拿乔,神态一派自然、落落大方。暗道“名师出高徒”,又问他有什么本事。
陈平危自言刀枪棍棒样样都熟,善骑射、知兵法,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问及能否领兵,略想了想回道,“可领几百人。”
苏师爷微微一笑,李瑁也笑,“几百人能叫领兵么?”
“我从前没领过,不过纸上谈兵,领几百人已是当前力所能及。”陈平危老实答道。
苏师爷在李瑁耳边低语几句,李瑁点头,把这少年留下,调到孟宏天麾下与他做一个千骑卫。名字上虽然带个骑,但是郑王家马匹少,中间那字就是看着好看。
陈平危初来乍到就领了一个实差,手里管着千人兵士,有点受宠若惊。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朝李瑁一拜,言必不辜负郑王厚望。李瑁勉励他几句,就叫人跟着孟宏天下去安排了。
回过头跟苏师爷两个私下却说,“这小子倒直白可爱,很对我脾气。”苏子清笑道可不可爱还得看本事,“留他两年仔细观察,若是没甚么能耐,看在常磐师老的面上让他在千骑卫上呆着也不亏待了;若是能干,与他多点便利也可,但必要压他两年再提拔上来。”大郑王问何解,苏师爷说,“名师高徒总难免心高气傲,须得锉锉他的锐气,磨砺他的心性,日后用起来才是把趁手的好刀。”
李瑁心说你们出身相仿是怕日后拿捏不住他吧,嘴上却道,“我看他也实在。”苏子清眼也不抬,“人心隔肚皮,岂是现在三言两语就能尽观的?”但心里其实也看好陈平危。彼时人说面相跟眼缘,这第一面十分重要,比如当年李瑁之于金钰国。这陈平危也是生作龙凤之相,比别人就是占了许多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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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危安邦,从名字看似乎靳安邦更靠后些,不过实际上他才是师兄、年也更长,如今已经二十了。靳安邦一路往琅邪奔阎彤安而去,倒是不急。停停走走,每路过一处,或了解当地情况、或寻人打听,将消息拼凑心中梳理。至到了琅邪,对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阎王也七七八八有了了解与评估。
阎彤安其人,去问十个有八个要告诉你那是杀人狂魔。他名声实在不好,所过之处虽没有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一说,但是财物掠夺却十分严重。阎彤安放任手下将士搜刮百姓钱财,所以这些人就乐意为他卖命,造就阎军形同虎狼的威势,稍微软点的家底都没法跟阎王抗衡。
但就是这样的阎王,数年前大张旗鼓西征的时候,却连洛阳的门儿都没进便回返了。
靳安邦也自荐与阎彤安,也不遮掩报了自家来历,奈何阎军里没人听过常磐大名,只当他一般对待了。由于长得比较大众脸,也没有引起阎王太大注意。这靳安邦倒不急也不恼,安安稳稳做个书记官,他管着一些粮草辎重,花了数月重新登记造册又制定了一套新的统计方法,条目清晰一眼明了,很快全军上下逐步实行,阎彤安又把靳安邦叫到跟前。
问及可还有长项,靳安邦说的与陈平危类似,但差些骑射功夫。阎彤安那张面皮笑起来也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儿,虽则你很难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的,“如此我还得一宝而不自知。”
靳安邦摇头说不敢当,“将军意在争霸,我可为刀俎;将军志在问鼎,安邦可图之。”说着深深一拜,饶是阎彤安也要动容。二人当夜促膝长谈,史料中并无这段内容的详细记载。之后靳安邦从一个小小书记官一跃成为直属于阎王的参军,常伴阎彤安左右,军前事物无论大小一律可得参与。而彼时的陈平危,仍还是一个千骑卫。
☆、天授
正月里苏师爷做了个噩梦,醒来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有点受了寒,一连着好几天都蔫蔫的。大郑王没什么事的时候就过来探病,陪他说点话,却见苏子清捧着本周公解梦兴趣缺缺。
“这都过了几天了你别老想着,实在不行找道士来给你做做法?”李瑁好心提议被苏师爷丢了白眼。旁边亲兵上来为主公分忧,“我们老家那儿有个说法,梦见蛇是心有邪火,师爷该好好败火了。”
苏师爷还想问怎么败火,抬眼却瞧着他一张嬉皮笑脸,当下反应过来指的是哪方面,一本周公解梦砸了过去骂道“小泼皮敢寻我开心”。李瑁也跟着笑,还煞有介事说给师爷弄两副败火的方子,气得苏子清咬牙,“我是为谁个才上的火?”说完觉得这话怎么有歧义,别扭得不再去看李瑁的脸。
李瑁知他脸嫩玩笑还是打住,“若是真不放心,计划就先暂缓一缓也使得。”这说的是年前就定下要取浙川跟丹水的事。
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苏师爷觉得已经准备充足可以一展拳脚了,就想趁那边孙、金两家还没歇着,往南往西再继续推进下去。浙川没有实力强厚的背景,首战若是能轻易拿来也可大振军中士气。可就是这样当口苏师爷做了个不太吉利的梦——梦里自己被一条花蛇追咬,逼到一个水塘边,想要进去躲避,结果跳下去之后清水变成了熊熊烈火。这两样无论是拆开来还是和在一起都不是好意头,想着开春就要打仗,平白多了几分晦气。
不能怨苏子清迷信,那时候就没有不迷信的人!苏师爷恹恹的,对于怪力乱神却没办法。“缓不得,趁着那边(指了指北)还没打完无暇顾及,我们要抓紧多捞点好处。”又发愁别是真个老天警告他不要妄动,那样的事…… 苏师爷苦恼中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也不等李瑁问他想到什么,拉着人说,“也不须请道士做法了,再过半月就是二月二,咱们今年走远点,去祭河怎么样?”李瑁怀疑地看着苏子清,“你想去我这就让人安排。”苏师爷这前后话差了些内容啊,有什么事情是不方便告诉他的?大郑王心里有点闷闷不乐,但也还是装作不觉顺着苏子清的意思。
这边安排定了祭河,私下里苏子清把孟宏天招来,如此这般把计划说了,饶是孟宏天一向最沉稳端得住也要目瞪口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