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郑王》分卷阅读19

    闻人美是肚里有货的人,李瑁向来对待文化人都比较优渥,与他相处之后更觉欢喜,时常携带左右。闻人美行事手段与苏子清不同,苏子清爱掌握主动权,无论进退好坏,他总会想方设法把决定方向捏在自己手中。这点其实与阎彤安颇为相似,二人骨子里都有孤注一掷的狠劲儿。而闻人美则更擅长掐住重点,拿捏得了对方死穴再狠狠发力。于是他建议李瑁暂缓攻势,言“孙金之战不出许久便会停手。今,主公坐拥洛阳,南进新野,西达陈仓,比之全盛时期的孙琦也不遑多让。然三家比邻掣肘甚多,金钰国如何能坐视?”

    金钰国确实坐不住了!眼看郑军一路所向披靡,这边又战事胶着,仗打得既不损人也不利己,简直莫名所以!若非金钰国的一意孤行,哪能持续甚久?是以底下不无抱怨。此时金老丈人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为一时意气用事懊恼不已。那边双方有意停手,很快便谈拢收兵,至于谈到合作还是不欢而散。没法子,掐了这么久,亲兄弟也都打出深仇大恨来了,哪里还能轻松说合作?等真到不得不联手的时候再来谈吧。

    金钰国方跟小顺天王打了一年半载,大伤元气,他先前不好动李瑁,如今更是动不得。想要整顿修养,就不得不拉下老脸跟李瑁重修于好,甭提有多憋屈了。那边洪成丹也犯愁,郑军此时如日中天,相比之下,孙铳勉力维持家业,想要回复孙琦先时威风是不可能了。而金钰国其实也面临相同的问题——后继无人。如今他活着,李瑁因着金夫人的关系纵不能好如当初也不至于跟他交恶,可等到他死了呢?金钰国已经年逾花甲,还有多少时日?而李瑁太年轻了,他足可以熬死了金钰国,对方还没法子应对,而孙铳更是难缨其锋。只怕将来吞并孙、金两家,也是早晚问题。

    洪成丹这许多纠结都不能同小顺天王说,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自“白鱼传道”开始,洪成丹忽然有了种大势所趋的无力感。倒不是洪先生信了苏子清的鬼话,然他信不信其实不重要,搁不住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信了真。李瑁得“天命”之事已深入人心。与郑军,那是一剂强心加兴奋剂;与旁人,不免要生向往之心;与敌手,那就要未战先怯了。

    洪成丹早知郑王家野心不小,却没料到竟这般大,那混混是要吞天下!

    ///

    闻人美初掌军机,需立威立信不说,最好还要有一班与他同心的武将、方能在郑军彻底立稳。但他资历太浅,冯裕孟宏天显然更亲近苏子清;施毅对他虽然客客气气的,但那是守城之将与他将来交集不大。蔺松倒是同他交好,可惜蔺松根基也不稳。二人眼下都需要一番建树证明自己价值,博取郑王的信任,所以很自然有了一番默契。

    闻人美琢磨着,忽然想到一个人来,于是过了些时日找机会与郑王闲谈时提起,“陈平危虽则年少,却不可以一般少年论之。观其兵士可知将德行,先前陈仓一行,我观陈平危所练兵马进退有度军容齐整,便是冯老将军私下也赞他。蔺松前段时候还问起他来,可见陈平危已露锋芒,此时正堪用时,再是封藏怕就适得其反了。”

    李瑁点头,心里也一直惦记着陈平危,只因先前师爷说要压他两年。回头与苏子清两个单独说起这事,苏师爷道,“既你也有心,便与他挪一挪位置吧,虽则比我预计早了点,到底这小郎不能等闲视之。”李瑁遂问挪到冯裕那边怎样,苏子清想了想可行,又说,“我本想让你亲自提拔他,不过放出去历练也好。”

    苏师爷心想闻人美应该有后续准备才是,提陈平危上来,之后是要从哪里开刀?从来乱世文士难以出头,再没有人比苏子清更能体会其中艰辛,什么军师什么参谋,不过锦上添花,却非必不可少。想要以一介文人跻身决策权利中心,武将声望自是必不可少,不然你再有通天本领,没人肯听你的还是白搭。可纵然如苏子清,也是仰仗有李瑁捧着他,郑军诸将无论与他是否交好也都因着这层关系先敬他三分。闻人美先时地位不够、并没有这许多烦恼,如今“初来乍到”,能不做些准备吗?

    ——党派之争。苏子清忽然给自己的不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么联想下来,闻人美也不那么讨厌了。

    李瑁如今早不是手下只有一二人的小小参将,他是“天命所系”的大郑王,手握兵马二十万,坐享富庶之地,今后还会有更多能人或投靠或归顺,也就代表了会有不同利益集体的出现。

    谁能得郑王的信任倚重多些,谁就更有权利。先来者占了先机,后来者想要分一杯羹,就自然而然会抱成团。——“天下岂能长久由一人独霸”——苏子清冷笑,他之立身全赖李瑁,只要李瑁还是这大郑王,就无人能分去他苏子清的权利分毫。可惜这个能叉腰笑的话不能与闻人美分享。

    苏师爷拨了拨灯芯,目光在烛火跳动下有些闪烁,“既是闻人美推荐,不如顺水推舟、全了他这一份情岂不更好?陈平危多少也会感激于他,日后有了建树,也是闻人美识人之功,他在军中多些帮衬,更便于发号施令。”

    很傻很天真的大郑王当即拍手称善,还赞师爷推己及人,“也只得师爷会这般为我着想。”说得苏师爷羞愧红了脸,李瑁还当他别扭,就没多酸。

    ///

    帮衬?闻人美心里苦笑。他本来想着借私下说话的功夫把事情办成,日后与陈平危也能套一份私交。谁想李瑁特特把陈平危叫到跟前来谢过自己美言,真是……摇头吐血都表达不了此刻闻人军师的悲愤!

    压下心中苦闷,闻人美起身与陈平危勉励几句,暗道李瑁文化不高但是不好糊弄啊,也就当是给自个人提个醒吧。罢了罢了,虽不能尽如人意,总也是一番助益。在郑王眼前过了明路,也好过日后因为私交甚密什么的被别人闷一棍子,还是只抱着李瑁这棵大腿吧,旁的都是次要的,只要能得李瑁器重,别人多少都要尊敬几份……闻人美心中啰嗦了一大堆来安慰自己。他不知道这是苏子清背后使坏,只当是李瑁提醒他不要多刷心眼儿,就把心思老实按进肚里。后来自己琢磨着也觉得是自个儿想偏了——万事当求大道、立正身,则必然人心所向——大郑王他李瑁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而自己先前投机取巧未免落于下乘,不由汗颜,又感激李瑁虽然识穿计量却仍旧待自己如初,更是将心中羞愧化为十分忠诚,觉得自己要是辜负了郑王简直就禽兽不如!从此殚精竭虑一心为李瑁功成大业自不消说。请百度搜索“魔爪器”或登录下载最新版本

    ☆、锋芒

    承天王兵败之后,汴梁曾短暂落入阎彤安之手,但是阎王并未在此久踞,搜刮完财物后拍拍屁股撤到了商丘,此后数年来这一带渐成了三不管地带,多是草莽匪寇聚集,却不见任何实力强劲之人屯兵。北起安阳、南至江水边儿上,形成了一条缓冲带、隔绝了与阎王的面对面接触。是以这许多年来,即便近在咫尺、李瑁都不敢轻易取回汴梁。

    至于孙琦身死,天下格局重新洗牌。——邵王允死后余部逃往桂阳一带,不成气候;阎彤安独据东方,地广、兵强,俨然已霸半壁江山。孙铳、金钰国打了个两败俱伤,各自蹲在家里休养生息。李瑁占中原腹地,虽然发家最晚,却隐隐有龙腾之势、锐不可当。至于西南地广人稀,却没甚么人去住,除了早年逃过去一个小皇帝的族叔在那边儿关了门自个儿当起皇帝,还没什么人搭理他。余下小者不足为虑,只蜀地褚子凝、益州黄培衍却是难产人物,大郑王想要问鼎九州,拿不下这俩、之后说甚么都是空谈。

    这一年蔺松归顺,李瑁提拔闻人美为军师,开启了郑军一番新的气象。比起苏师爷靠着一股势气赶鸭子似的往外推进,闻人美的作战就更有策略了。

    李瑁在他的建议下驻兵十万于汉中,意指巴蜀。此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昔年天下大乱,蜀郡太守褚子凝封锁四下关隘,又没人来扰他,是以依旧过着太平日子到如今,比之洛阳更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天府之国富饶丰美,苏子清不是没打过巴蜀的主意,盖因无力施为而已。闻人美既然挑了这么块难啃的骨头下嘴,除了要一鸣惊人之外,也是有必胜把握才能出手。

    时间选在了夏季,今春雨水就较往年多,闻人美先前安排人于汉水、岷水上游,江水下游筑坝。待洪峰一来,上游开闸下游围堵,把个褚子凝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蜀地地广,水系交错繁多,淹是淹不着,水涨至多三日便能退下,却是下次洪峰来时又被郑军依法炮制,如此几回、叫蜀地居民苦不堪言。

    褚子凝暗骂李瑁阴狠,却是没辙。他手中没多少兵将可用,全赖天险阻隔战火。褚子凝治事一方,并不求称王称霸,只想保百姓安居乐业,是以许多年来并不征兵,可算是这乱世一等良心的好人。

    郑军目的明确,要取巴蜀,底下就有人劝褚子凝归降,大底也说了“白鱼传道”的事,被褚子凝骂个狗血淋头。别人能信褚子凝是万万不会听信的,原因无他,他亲妈是梁王朝正儿八经的公主,算起来小皇帝都要喊她一声表叔!在他心中梁还没灭呢!

    闻人美选巴蜀下刀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富饶,还有因为褚子凝敏感的身份。若能得他也归顺郑王,那改朝换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闻人美不怕拿不下蜀郡,他反而怕拿下之后把褚子凝逼急了抹脖子自杀。

    经了一夏折腾,在秋收之前郑军发起攻击,此战详细不多赘述。老将冯裕领中军,蔺松从旁支援,仅仅耗时十日便撕开关隘防线直进广汉,褚子凝不得已求和。此战最为突出的还是陈平危,有勇有谋奇袭致胜,战事传到后方闻人美听了也要赞他当机立断。若非陈平危撕开防线,只怕不能如此短时间结束此战。

    而之后议和的事情,才是最为头疼要紧的。褚子凝这人吧,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之孙金、甚至阎彤安都还要辣手。苏子清说天下好官千千万,领着朝廷供奉当青天大老爷的未必不是图名,到了这没人管没人问的乱世,还能做到始终如一,可见褚子凝并无甚私心、一心大半系在民生之上。这种人意志坚定,可不好糊弄。

    闻人美也附议,“他说议和却不提归降,我看是要打发我们走哩。”李瑁表示此战并未耗损多少,就算占不了巴蜀,若能谈妥有利条件也不算吃亏。其实心里挺佩服褚某人的,他是从最底层阶级爬上来的人,对这类好官自有一番倾向。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可差点引爆两根炮仗。闻人美千辛万苦定下巴蜀怎么能让李瑁这么轻飘飘一句打了水漂?当即豁然起身厉声训斥郑王,“主公何出此言?我军将士前方拼死,为的难道仅仅是得利一二?!蜀地素有‘天府’之称,土地富饶不输南阳,若能长久治下、与我军粮草物资上则再无忧虑。后援补给充足,才是一军根源所在!主公当万事以大局为重,切勿再有如此年头!”

    苏子清的话就更诛心了,“甚么无心角逐争霸,能力有限只愿保一方安乐…说白了他是不承认于你,恐他心中当你与贼子无二。今朝若向他妥协,明日待你南面称帝,也由着他国中建国不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李瑁说得举手投降,再不敢提别的。

    闻人美与苏子清虽不和睦,但在大事上二人从来一致对外,巴蜀这块肥肉已经吃到嘴里,焉有吐出来的道理?是以对郑王耳提面命般一再叮嘱,不管褚某人如何花言巧语都咬定了不能松口。至于褚子凝的处置问题,却不由得人膈应。此人在蜀地声望颇高,稍有不慎反易遭百姓怨愤,是以对他先就矮了两分气势,甚么手段都不敢尽出。偏褚子凝也不是个傻的,只怕他也有恃无恐、要逼着郑军讨不得便宜。

    闻人美逐一分析,“左右不过使他眼皮子底下拘着,或就放在原处着人看管。”褚子凝是用不得的,此人不能忠于李瑁,再有甚么本事也不敢用他。“然蜀郡他经营日久,贸然把人弄来反而不好,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真个激发民变,我们是镇也不镇?依我所见,不若派一员大将镇守,一者压制褚某人、二者改制蜀郡,只消经营得善,不出三五年潜移默化——褚子凝所赖不过民望,若能从根源上导向了主公,他再想翻天也是不行了。”说着眼睛直直看向苏子清。后者思量甚久,终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闻人美正色说,“非此人不能镇巴蜀,还请主公与师爷慎之。”

    李瑁也知此所指乃孟宏天,确实当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但郑军缺将啊!孟宏天去镇守蜀郡了,谁来带兵打仗?!苏子清晓得其中利害,再舍不得孟宏天也要捏鼻子认了,之后反与闻人美一同劝解李瑁,又摆出陈平危来,说郑军并非后继无人。李瑁还是犹豫,苏子清一咬牙,“不会让他在那处耽搁太久。”孟宏天是全能型良将,放到蜀郡是逼不得已,但是郑军并吞天下之事却少不得他马前效力,就是闻人美也是万般不愿意,可是除此外又没别的人选。

    之后招来孟宏天详谈,孟将军爽快应了,言定不负郑王所托。李瑁拨给他两万精兵,苏子清还让他把许老秀才一同带上,许秀才精通庶务,治理蜀郡上会助益良多。一切后续事宜敲定,闻人美建言,“此番和谈,最好主公亲去,与褚子凝做足脸面我们也好说话。”李瑁欣然应允,闻人军师复有对苏子清说,“我于讨价还价上比不得师爷,此番还有劳师爷陪主公走一趟。”

    “分内之事。”苏子清应了,然后点陈平危孟宏天携三万精兵同往,冯裕坐镇洛阳,蔺松与闻人美驻兵四万于广汉郡北以作接应。

    ☆、讨价还价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往至成都,因关隘驿站皆已换了郑军把守,是以南下路上没有甚么阻碍插曲出现。及至见了那褚子凝,惊得大郑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褚某人成名久矣,年纪却相当轻,不过三十出头,白面有须,一副君子做派。重点是这人男生女相,李瑁至今头次见过如此形貌妍媸的男子,差点都忘了见礼。

    收回跑偏的心思,接下来大郑王同褚子凝携手入席,褚某人席间朝李瑁一拜,道,“蜀郡久避兵祸,百姓自安居乐业不问世事,郑王何必大兴兵戈?上天有好生之德,褚某自认无力亦无心角逐天下,只愿得护一方百姓,足矣。”郑王来时就知他会有此一说,与旁边苏子清对视一眼,开口先以天下大义晓之,得褚某人回以“兵之凶器也,持凶器何能匡扶天下?”嘲笑了李瑁一把。大郑王也不恼,问及他只顾一隅百姓生死,至天下百姓于何地时,褚子凝只辞让“能力有限,自量力而为之,不敢贪虚名。”把李瑁憋个半死。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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