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挥袖一斩,那捆仙索便断成了几截,慕容白脚上的镣铐也应声破开。
慕容白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倒下去。慕容青人没动,却有一团青黑魔气围绕在慕容白周身,托住了他的身子。
待慕容白站稳了,那团魔气便悄然消失。
宁安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只无力地瘫在地上。慕容白得了自由,立即蹲身扶起宁安。
宁安扑进慕容白怀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糯糯,“大哥哥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葫芦。”
慕容白摇头,揉了揉他的发,“你做得很好。”
慕容青站在一旁看着,邪火从眼底蹿进了心里,他掌心一动,便有一团魔气化为一只利爪,猛地扼住宁安的咽喉,将宁安拖离慕容白怀里。
“呃——呃啊——救……救命……”宁安小小的身子悬在半空中,脖子上缠绕着一团黑气,两腿无力地蹬着,一手向慕容白伸出,似要抓紧他。
慕容白指尖一弹,一道白光划过,将那魔气从正中斩断,宁安瞬间摔了下来。
慕容白转身,冷眼看着慕容青,眼里是最深刻的厌恶。
慕容青耸耸肩,一手突地抬起将宁安的身子吸过来,然后五指撑在他头上,对慕容白笑道:“这是我的筹码,希望你能离他远一点。”
慕容白看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宁安,心中怒极痛极,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慕容青微微动一下手,宁安就会死得很难看。
慕容青一手挥了挥,地上断裂的捆仙索便重又恢复原状,束缚住宁安的身子,将他裹得像个粽子。
慕容青将慕容白放了,却把宁安关了起来。
慕容白有心要救宁安,怎奈自身都难保,即便他能斩断捆仙索,也不能将宁安带出乾坤洞——乾坤洞外已经布了结界。
若在以往,这种不算极上乘的结界,慕容白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能破开。
可如今,慕容白怕是连石牛镇外慕容先祖布下的结界都控制不了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慕容青以慕容氏之力撑着外面的结界,连只苍蝇都没有放进来。
这也是让慕容白抱有希望的唯一理由。
慕容白将心魔从归墟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路——给心魔肉身,给他凡人的身份,让他修习心法术法,待他足够强大,能够承受一切之时,解开他身上的八角金阵和伏魔印,引出所有魔气,再借机剔除魔骨。至此,慕容青就只是慕容青,再不会有魔气干扰他,他就能以慕容白胞弟的身份守护石牛镇。
剔魔骨时一旦出现任何差错,慕容白也留有后招——双生咒。
如若未能成功,慕容青彻底入魔,嗜血残暴,毫无人性,慕容白自然不会将此祸患留于世间。只要他不解咒,最后他心脉衰竭而亡时,慕容青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还世间一个清净。
可同归于尽从来不是慕容白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自己死后能有一个人来代替他活着,代替他守护金刚封印。
一年前他没得选,但现在不一样。
慕容青既然能不受司马渊的蛊惑维护着石牛镇外的结界,而且还能静下心来跟他说话,就说明这一年间他所有的努力也不是全无裨益——至少,慕容青虽仍有魔的执念和力量,却并非全然不明事理。
只要还通人性,慕容白就还有希望——在最后的时间说服慕容青自行剔魔骨。
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慕容白的确是这么想的,让慕容青自己剔除自己的魔骨。
错过了一次天地大开的时机,慕容白单凭一己之力已经没办法直接为他剔魔骨了。慕容青如今正是灵气强盛的时候,就算自行剔除魔骨,也最多不过变回曾经慕容青的样子,不至于弱成凡夫俗子。
其实慕容白心里对慕容青是有愧疚的,一直把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加诸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延续自己的生命,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从来没有问过慕容青愿不愿意。
慕容白觉得,自己活了这半辈子,对不起的唯有一人——慕容青。
他救他,给他肉身,养他,教他,都是为了束缚他。
慕容白决定跟慕容青坐下来好好谈谈,把利害因果,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跟慕容青说清楚。
慕容青把宁安关起来之后就又出了门,葫芦被他供在玉髓阵中。
慕容青说得没错,他体内有圣水仙和女娲泥,修复济世葫芦自然算不得难事,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慕容白看了那葫芦一会子,转身去了濯清池。
那几日,他曾让慕容青日日以池水沐浴,为的就是让濯清池水涤荡他的魔气。只可惜慕容青的执念太深,冤孽太重,魔气已然强大到不可估量。
更让慕容白心烦意乱的是,慕容青为魔的执念居然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去。
慕容青哪怕要毁天灭地,也都是为了让他慕容白活着。
慕容白当真是哭笑不得,他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憎恶他?
不管如何,赶紧恢复灵力才是要紧事。
慕容白盘腿坐下,闭目,将内息调理顺畅,于周身血脉运行三个小周天。
濯清池乃天然孕育的灵池,与水仙教圣潭如出一辙。其间充沛的灵气,能清肃人体内浑浊气息,打开筋骨血脉的节点。
慕容白正觉通体舒畅,缓缓提气于胸口,忽然心脉巨震,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就已经松了。慕容白睁眼,大口大口喘气,额上布满了亮晶晶的汗水。
恰逢此时,石壁那头传来缓慢又沉稳的脚步声,慕容白知道是慕容青回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那方。
慕容青进来,轻嘲道:“你每日除了打坐就是练功,不觉得无聊?”
慕容白凝视着他,认真道:“慕容青,我们聊聊。”
慕容青挑起一边唇角,轻蔑地睨着他,“聊什么?聊你攸关天下的大计?聊你无私奉献的精神?聊你是如何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
“慕容青!”慕容白蹙眉低喝。
“吼什么?”慕容青也动了怒,厌恶地皱眉,“我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蠢货了!”
顿了顿,慕容青身影一晃,欺身靠近慕容白,“怎么?还想我乖乖地叫你哥?舍不得以前那个听话的弟弟?”
慕容白气得发抖,胸中的抑郁化为一股浊气四处冲撞。慕容白侧过脸,朝慕容青脸上猛地啐出一口血,继而冷笑起来。
那一口浑浊黏腻的血落在慕容青左眼下,顺着颧骨往下淌,落到他唇边。
五十八
慕容青脸色极差,却并不说话,只缓缓伸舌舔了舔落到唇角的血,蓦地轻笑一声,一手攫住慕容白的下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嘴贴上去,含住他的唇粗暴地啃咬。舌尖灵活地蹿进他口中,将沾上的腥甜渡进去。
直到慕容青的舌滑过他齿间,慕容白方猛地回神,一把推开慕容青,白雎剑随心念而动,眨眼间已被慕容白握在手里,剑尖正抵住慕容青喉间。
慕容青顿住身子,瞥了眼离自己喉前三寸的白雎剑,“我不过是想叫你尝尝自己的血,是好喝——”眸光一转,他斜斜睨着慕容白,唇角微勾,声音低沉沙哑,“还是不好喝?”随着他说话时喉间的震动,颈上肌肤偶尔触上剑尖,未出血,却无端让拿剑的人颤栗不止。
慕容白蹙眉看他,竭力稳住自己握剑的手。
“可惜啊……”慕容青抬手,轻抚上慕容白眉间,眸中竟暗含三分温柔,低低道:“你觉得甜吧?要不是觉得甜,为什么三番四次让自己吐血呢?”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他的指尖从慕容白眉间沿着挺直的鼻梁缓缓下滑。可转瞬间他就变了脸色,一双墨青色的眸子里倏然闪过狠厉的幽光,“我告诉你,慕容白,你每流一次血,我就在镇上杀一个人。”
慕容白咬牙,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你试试啊,看看是你杀得痛快,还是我死得利索!”说着手中剑又往前递了一寸。
慕容青的手指已经滑过他的鼻尖,落到他唇上,指腹来来回回地摩挲着他红润的唇,并不理会颈间的剑,只痴痴看着慕容白染了几丝血色的菱唇,眸中蕴藏着七分迷醉。
慕容白厌恶地皱眉,扭头避开他的触碰。
就是在他侧过头的一刹那,慕容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转,浓黑的魔气缭绕,枷锁一般困住慕容白的手,白雎剑应声落下。
大惊之下,慕容白另一手隔空一掌袭向慕容青胸膛。
慕容青微一抬手,魔气堪堪挡住了慕容白的掌风。与此同时,慕容青五指摊开,瞬间便有青黑光芒一闪,蛊雕犄角做的那把剑稳稳落在慕容青手中。
下一刻,那把剑就横在了慕容白颈上。
慕容白冷笑,“你真是好样的。”
慕容青并不因他眼里的轻蔑而恼怒,反而凑近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瞧着他的眼睛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青蛊剑。”
慕容白看着他眉宇间的自得之色,眉心忽然微微一跳——那日为斩杀凶兽蛊雕,他曾与慕容青并肩作战,使的是心意相通的灵犀剑法。
那时,他差一点被蛊雕叼去果腹,是慕容青主动飞身跃进蛊雕嘴里,才让他躲过一劫。
他记得,以为慕容青葬身于蛊雕腹中时,他满心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悔恨。
——悔自己不该贸然前来与蛊雕一战,恨自己无能没办法拦住他。
他害怕这世上再不会有慕容青这个人。
当时的他还未曾想到会有今天——慕容青拿着这把蛊雕犄角做的剑,横在他的颈上。
前尘往事轻烟一般散开,慕容白垂眸看着颈上的墨青色的剑,轻声道:“慕容青,如果我的活着,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来换,那我宁可不要活。”
慕容青一怔,没料到慕容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话挑明,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盯着他的眼恨恨道:“你知道我最恶心什么么?”
慕容白闻言挑眉看他,眉间三分淡然,等着他说下去。
“我最恶心你这副慈悲伪善的模样!”慕容青收了剑,咬牙切齿道:“你不欠他们什么,是他们欠了你!我帮你讨回来,这有什么不对?”
慕容白觉得慕容青不可理喻,凝眉道:“他们从来不欠我的。四大家族的诅咒,是数百年前公子羽留下的,与任何人都无关。为什么要让这些无辜的人来偿我的命?”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