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轮到你们选了。——你们加紧些……毕竟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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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儿……你闻起来可真香。”东陵如愿带走失去内力的太岁,他将人揽在怀中,一路轻功卓绝,最终落脚在扬州城东桥后的别院。
太岁百无聊赖地盯住东陵的脖颈,他睐起眼眸想,这家伙的血应当不怎么美味。
他身上当然香,要不然怎么压得住血气。此香名为“夜来”,十分珍稀,香气犹似夜深时重渊幽谷的冷冽香气,红染说,这香味恰巧可以完全抵去血气,不致于走到哪都教人闻风丧胆。毕竟,接近食物也很是重要。
“你叫什么,美人儿?”东陵见屋中少年始终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
太岁闻言睨他,道:“你既然知晓月下馆中的无双公子是真无双公子,而非谁冒名顶替,想必你在素府早有眼线。难道竟不知我名字么?”
东陵笑,说:“想必太岁非你真名?”
“难道东陵是你真名?”太岁反问,“既自取名姓,还问前尘?”东陵看他,良久道:“你可当真是个妙人。”他伸手掠燃壁上灯烛,又复开窗扇,“你既如此聪明,恐怕也不是偶然才来到月下馆吧?你是如何知我藏身之处?”
窗外月色皎洁洒入,烛火相映成暖芒。太岁懒洋洋地回答:“不如一问答一问罢。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教唐曼自愿的?”
“别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的手中,离半盏茶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东陵道。
太岁低低叹了一口气。他在考虑是先杀了对方再找“百花杀”解药,还是赌赌看对方不舍得杀他?
“你舍得杀我么?你铤而走险带我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得到一具尸首么?”太岁淡淡说。东陵看他从容模样,笑了笑,说:“好吧,我告诉你。”
“每当我潜入女子闺房,无声无息地扼住她们的咽喉时,教她们二选一,贞`操或者亲人的命或者别的什么。待她们选完以后,我就告诉她们,她们已经被我下了□□。”东陵转身从柜中取出衣物,“等我与她们欢好之后,我会告诉她们——事实上她们也已经多半察觉的事实,她们并没有被我下所谓的□□,却仍与我难以自持地共尽鱼水之欢。”
东陵回过身,抛给太岁一套女子衣装,道:“换上。”
太岁草草看了一眼,淡粉襦裙,梅花刺绣,他想起席间所歌词牌,说:“你对她们可真是太残酷了。”
“哦?”东陵摆出了愿闻其详的姿态。
“凭你的武功,偷香窃玉不过轻而易举;你却偏要废这些水磨工夫,去摧毁她们。”少年微微笑了,烛光月色下,桃花眼底凉薄了伤悲。
“那又如何?”东陵道。
“只是觉得你比她们更加可怜,她们虽然被迫与你度过一场鱼水之欢,但想必当下她们还是情愿的。至于你,你一点也不喜欢她们,徒劳地重复同样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泄愤罢了。”太岁垂眼,嘲弄道,“更可怜的是,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
东陵面色阴晴不定,他揪起少年的衣领,道:“你还有余裕去同情别人么?”少年笑了。
“你为何笑?”
“世人口口声称的处子贞妇,其实并不守节;他们言诛笔伐的采花贼,也不懂何谓真正的鱼水之欢;东陵采花贼自谓识遍女人颜色,却比谁都要更加憎恨女人。世事秋毫入微,环环相扣,精巧绝伦,却又天意莫测,造化弄人,荒诞离奇。”太岁眉眼带笑地问他,“难道不值得笑吗?”
他望入少年那双美丽的眼中,仿佛天幕星河流转其间,森罗万象又空无一物。东陵随手将人和衣裳扔进屏风后,说:“你说的没错,我或许一点也不想强`奸她们,我想强`奸的……是这个世界。”
相隔屏风,太岁脱下男子衣饰,江南一行他可是特意没穿红衣,打扮得稍微正派了些。衣袂摩挲间,太岁又顺便想了想,道:“你说了一半,却没有说完。她们羞愧难当,所以没有想到,你的确没有下□□,你下的是迷人心魂的药罢。”但也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你当真机敏。”东陵淡淡一笑。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一切?”太岁问,“莫非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我?”
东陵闲坐桌边,他望向屏风剪影,道:“的确,如果我不杀你,你迟早要说出去,想必是很难再故技重施了……”太岁在屏风后系完腰衿,动了杀心,“但若是杀了你,你怎么能痛苦一生呢?我当然要你活着,不仅是你,还有那无双公子,想必也要为此痛苦一生。”
太岁懒懒走出屏风,灯下照美人,尤艳三分。“我已经念了九十三遍‘百花杀’,再不给我解药,我是没办法跟你聊下去了。”
“过来。”东陵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这就是‘百花杀’的解药,不过,我在这解药里掺了最烈性的□□。”
“放心,这次是真的。”东陵笑,“无双公子不是要追拿我吗?我倒要看看,他今后要如何面对不仅没有抓到我,还连累自己的女人惨遭轻薄这样的事实?”
少年毫不犹豫地服下了解药,他在东陵的笑里,缓缓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女人?”
一团金毛波斯猫从窗外跃进来,经过少年身边又跳入东陵怀里,东陵边轻抚猫毛,边微笑着打量穿上粉色襦裙的太岁,道:“我从哪里看得出来,你是个男人?就算你是个男人罢,无非是和女人一般,走后门罢了。”
即便服下了解药,真气还是凝滞难续,太岁暂且随口道:“这猫是素玲珑的,她与你……?”猫咪从东陵怀中安安分分,他道:“一问答一问,前一问你还没有答我,下一问便又来了。”
“狂了大漠与江南的东陵采花贼,难道会在官府严查城中门户时,屈居矮檐之下?他当然还是要镇日鲜衣美食,温香软玉在怀,吟诗作赋弄曲。一个人偷香尚易,取人财物,岂不手到擒来。什么地方,外乡人如此穷奢淫逸,却不引人瞩目?惟有烟花之地,她们不仅不会告发你,还可以处处包庇于你。”
“看来那无双公子倒真是比你愚蠢得多,他还因此怀疑你。”梁上人很是风凉地道。
“那不过是因为他生来皓月,不懂得像我们这种人如何思考罢了。”太岁笑。
“我以为你与他才是我们,怎么你与我,才是我们吗?”东陵实在觉得有趣,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觉得什么事情有趣了。
太岁皱眉,避而不答道:“你废话可真多。”
“像你这样的人,待在他身边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东陵望着他恶劣的言行,笑道:“当真如你所说,我的确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连生起气来,如此恶形恶状,竟也万分动人。”
虽然他们两个人如今心知肚明地互相拖时间,他等内力恢复,对方等药效发作。但太岁真心觉得谈到这种地步,未免有些太恶寒了,他不快地道:“你省省罢,我一点都不喜欢男人。”
“可那无双公子看来却很喜欢你。”东陵半点也不信。
太岁嗤笑一声,“你没听见他怀疑我吗?”
“你都愿意为他舍身赴险,我可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也许我就是想让他这么想,才舍身赴险的呢?”
“你可真是嘴硬。”东陵笑,“不过你明明知道他怀疑你,为何却不作解释?”他看少年无可奉告的神色,道,“……因为你打从心底里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你。”
“也是,他救了绮兰,却不敢杀她;他留你在身边,却不敢信你。不愧是无双公子,的确是名门子弟的作风。”
少年不动,东陵边轻抚猫咪,边在灯下看他。美丽的人,是看不厌的。燕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月色皎皎,人也姣姣,艳与幽,争教无处不**。
“你对无双公子有什么误解吗?他不过十七岁,与我差不多,比你年轻多了。你犹苟且度日,凭何苛求他?”少年淡淡道,东陵想,这个人实在是很有趣。
“凭他是无双公子,我不是。”东陵不以为意地引用了绮兰之前的话。
太岁敛下蝶翼般的睫羽,“他不是因为与我们不同,才成为无双公子的。他是因为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才成为如此特别的存在。跟你这种人说,你也不会懂。”
愤世嫉俗,却又凡事洞明,杀人如麻,却又怜悯众生,世故风尘,却又天真执着,怎么会有人活在天平的两个极端,却不自我毁灭呢?东陵微微笑了,说:“你这就是在说,你很喜欢他。”
“我当然不会懂,我只知道,越看到你这么喜欢他,你被我撕碎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衣袂与夜风共飞,佳人袭月色皎洁。容知义抿唇,方道:“无双公子与另一人的个中因由,我又如何知晓?逝者已矣,劝君勿念往昔。”
“……往昔未往,如何已矣?”无双公子回他。
“未闻黄河西流,不见死而复生,还望无双公子早日勘破。”容知义淡淡道。月凉如水,无双公子面容如玉,没有半分颜色,苍白如瓷,他几不可闻地道:“勘破……如你这般?”
容知义睐睐眼眸,他不太受得了地道:“原来无双公子真心觉得我是那位魔姬?无双公子诸般求证我是他,你可曾想过,那是因为你想我是他,而非我真的是。”
月下那人温柔地笑了,温柔地讲:“若你非他,我终会明了;若你是他,我亦迟早知晓。何必早下定论,容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燕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崔涂《初识梅花》
☆、无双心经(一)
“无双公子若有闲情考虑这些,不如还是先想想,如何揪出送信之人罢。”容知义淡淡讲,他不以为还有再聊下去的必要。抬眸望见夜色已深,容知义转身步回容府。
他知道那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他不清楚对方所求何物,也无意清楚,他只是感到深深厌倦,不止为对方,还为世间所有,为无人可以诉说。
容府正房,容知义推门而入,他侧身扬手燃上烛火,平静地对黑暗里的人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周旋不下去了。”那人方从博古架后走出来,在昏暗的烛光下与容知义相视。
“剑谱带回来了?”容知义问。来人与他容貌身形皆无二致,神色冰冷地微微颔首。容知义低声轻叙了近日来的一些情况,尤其是今天香冠玉提出要察看容府的半本剑谱,虽然被他立刻挡了回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幸好容成礼现下已经回来了。
容成礼一一听取,然后他淡淡瞟了眼博古架,道:“琉璃螭纹笔?”容知义于是想起来这件并不怎么重要的插曲,随口讲:“送香冠玉了。”
火烛下的容成礼依然眉目锋利,整个人缺乏生气地异常冰冷,他的桃花眼中有独属于上位者的淡漠。
“你在府中半月有余,不理商事,流连花柳之地,别无入账,挥霍无度……”容成礼冷冰冰地典数他罪状,容知义受不了地往房内榻上走去,后者懒洋洋地摆手道:“没别的事,我先睡了。”
“……香冠玉收了笔,什么也没说?”听此问,容知义想了想,讲:“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若香家有我看得上的,不必客气。”不过那是他和香冠玉今日互相冷嘲热讽前的事了。
容成礼心中有数,他漠然盘算着能借此与京城香家谈几笔生意。敲定细节后,容成礼望向榻上横躺的散漫家伙,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容知义懒懒抬眸看人一眼,结果容成礼走过来与他说:“知义,你也许不习惯,但我们始终是家人。”
陌生的世界。容知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难道你觉得,你用我的脸这么冰冷冷地对我说话,会有任何说服力吗?”容成礼皱起眉,他认为自己已经十足和善。
“……”容知义侧过眼眸,沉默半晌后没头没尾地对容成礼说话:“他与以前不一样了。”那人今晚为了逼他离开不夜天,竟然不惜盗取他的玉佩。他年少的时候,曾经误以为对方与自己相似,但他后来知道,那人本质上的确是个正派人士。
“你要反悔?”容成礼淡然问。
容知义最终不以为然地眨动双眼,他笑了笑,说:“我也与以前,不一样了啊。”容成礼不置可否,他自下而上地挑眉凝视榻前的容成礼,无法理解地笑道:“你老是这么冷冰冰的,有意思吗?”
容成礼愈发冷澹地看他,他说:“如果你不想笑的话,大可不必笑。”容知义不笑了。
“你可以成为你自己了,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容成礼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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