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依在下浅见,当以不变应万变。”“听无双公子的意思,应当不是要我们就在这里一直闲等罢?”
堂上堂下,无双公子与容知义两人言语一来一往。
“师门命我们四人寻无双至宝,想必此行路上,那人定会前来阻挠。”“要人自投罗网么?不愧是无双公子的作风。”
无双公子闻言淡淡一笑,他望向容知义,道:“那么容公子,又意下如何?”
既要寻无双至宝,必合无双心经,这无疑是在邀请容知义与他们同行。香冠玉立刻反驳说:“容公子家大业大,事务繁多,想必是没有闲情逸致出门远行的。”
容知义笑,一双桃花眼水色潋滟动人,他从容自如地应:“如今三月下旬,时值先父家祭,容府诸业皆休养生息,不兴新务。”
香冠玉眯起杏眸,极不信赖地道:“容公子的态度相比我们初来时,可真是天上地下。”容知义不以为意地回他一句,“金玉公子不必担心容某觊觎无双宝物,容某还没有不自量力到欲与无双派为敌。”
“……”香冠玉十分狐疑地看他,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无双公子淡声道:“容公子这是答应了?”
“之前容府曾向江湖放出消息,将无双公子来杭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容知义扬唇,“世人恐怕正是好奇,无双公子来容府要做什么。”
“哦,在下是要做什么?”
“无双公子的行踪世之瞩目,容某在想,此次寻宝之行不如假借容府寻找惊鸿仙子之名。无双公子认为如何?”
此话出,斛乐生几不可见地摇头,香冠玉生生将话语吞下,卞鸿雪则满面疑云。无双公子眸色深幽平静,他淡淡笑,道:“自然是,客随主便。”
作者有话要说: 气和春浩荡,心静日舒长。——周昂《园居》
☆、无双心经(三)
如果无视其中许多蹊跷,现下他们需要容府的无双剑法,而容府需要他们揪出送信人,似乎的确是恰当不过的生意。
“无双公子方才说过,寻宝之事,并非毫无线索?”容知义道。
“容公子不知道么?”无双公子转眸凝视他,“无双心经乃由朱经所制。朱经除不透笔墨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特性。”朱经是生长在蜀地苗族村落里的一种红色植物,树干质地坚硬,苗人以片刀刮开树茎,制成薄片。其天生叶脉纹理,类似经文,故名朱经。
容知义但笑不语,他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为解决朱经不透笔墨的难题,苗人曾特意研制了一种药水——朱墨。朱墨可短暂地软化朱经,使其易于普通人书写,但可惜的是,当朱经重新恢复原本质地后,书写其上的内容却又看不见了。”无双派在制出可以书写的白经前,自然曾仔细研究过朱经与朱墨。
香冠玉听懂了,道:“那只要再用朱墨软化朱经,就可以再看见之前书写的文字,是吗?”
无双公子微颔首,他低眸沉吟:“不过,苗人通晓朱墨之用后,便不再外传朱墨。”
“二长老研制白经,他那里应当有。”香冠玉耸肩道。卞鸿雪于是说:“那我现下去传书给二长老。”
“不必。”主座上的容知义略挥衣袖拦阻,他慵懒地讲,“我知道杭城里谁有朱墨。”
“哦?”斛乐生感兴趣了,他平素广罗消息,却不知此事。
“不夜天花魁——巫马艳娇,她三月前曾接待过几位苗族。”容知义语毕,见无双公子淡淡朝他看来,他一笑应之。
斛乐生指尖轻弹茶杯,说:“她既能将此事告知容公子,想必与容公子关系匪浅。容公子可以取到朱墨么?”
容知义垂下眼眸,神色难辨地笑道:“无双公子去,或许更有把握些。巫马她向来十分倾慕无双公子。”斛乐生挑眉,不怀好意地掠给无双公子一个眼神,那人依然是淡淡笑意,未及眼底。
入夜时分,无双公子与容知义二人乘轿前往不夜天——容知义实在不情愿多走几步路,更何况他认为赏花问柳应当讲究些排场。容府四人软轿中极为宽敞,他们两人相对而坐,犹然显得空落落。
轿窗帘外不过旧日街景,容知义很快便觉厌倦。他转眼见那人白衣素雪,静坐于此,光华流转无度。在那人抬眼看来前,容知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凝视那人。
“有何事?”那人淡淡问来。
“……”容知义下意识地转过眼,他说不出来对方哪里奇怪,却聊胜于无地道:“你……有心事?”那人瞳色似琥珀,本极为澄明清澈,今日多深幽如海,沉沉看他。
那人不易察觉地敛起眉心,他平静如波地说:“我们所寻之人城府颇深。至今为止,他不过只做了一件事——白经相挟,却算定了容府将传书本派,他同样算准我们将用鸢蝶查探气息。容公子不觉得么?此人似乎步步都走在我们前面。”
容知义听完一笑,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还有闲情轻慢地戏谑人:“无双公子也会担心事情无法解决么?”
“当然有。”无双公子凝眸对上那双凉薄无情的桃花眼,“譬如在下从不知晓,我朝思暮想之人,是否真的能重回我身边。”他的语调淡不可言,可又格外牵动心弦。
怔了片刻,容知义回神后皱了皱眉,又还是露出十分迷惑的神情。他一瞬间感到无话可说,然而听见了自己笑而转问:“此人步步走在我们前面,那又如何?”
“在下不得不问自己,如今之举,是否也还在对方意料之中?”无双公子淡淡说。容知义于是了然他弦外之音,假使此人若猜到,更或者便是此人促成无双长老寻无双至宝一事,他也许未必真会来抢夺这半本剑谱。
他不过棋下一着,别人已谋定后动,为他千里送来无双心法。这般人物,又如何不干脆顺水推舟,要别人代他寻出宝物所在?
“若真是如此,你们无双四人……”容知义笑,“必有内鬼。”不然只要他们行事隐秘,此人如何能知晓宝藏归在何处?
无双公子低睫沉默不语,刹那间的静谧后,容知义睐起那双漂亮的眼眸,他伴着轿窗帘外的江南风光微微笑起来,十年如一日,风月无边的美丽与凉薄转狂艳。
“不必担心。”他对他说。
?
那人听罢,琥珀色的瞳孔澄澈分明地映入男子过分俊美的容颜。随后,他垂眸不言语,心下已浮掠过许许多多事。
无双四人初到容府查探时,容知义向来不紧不慢,今日却一改常态。适逢乐生探得容成礼多半不在杭城,再考究容知义近日迹象,他方提出验剑谱真假以试剑谱是否还在容府。
然而容知义明明有真剑谱,却先拿出一份假剑谱予他,意在为何?想要侥幸蒙混过关?他不这么认为。这更像是在无言提醒他,须格外注意剑谱乃由朱经所制这件事。
此后他由朱经推出朱墨,那人于是道来不夜天便有朱墨。容府甚至极有可能在他们来杭城之前,便已经想好寻宝此行该借何名义,才向江湖武林广传消息。
——不管是无双内鬼,还是容府中人,无论哪一边,都仿佛在驱使他们去寻找那所谓的无双至宝。
“不必担心。”无双公子不禁闻言而思,遥在那方终处等候他们的,究竟会是什么。如今之计,惟有以不变应万变。
软轿轻缓停在门庭若市的不夜天前,容府下人高声通报,堂中的鸨妈妈立刻迎将了出来。她婉身行至轿前,迭声道:“容公子可当真是不夜天的稀客啊稀客。”
容知义从容步下轿,他轻慢转眸于鸨妈妈,道:“容某欲求见巫马姑娘。”鸨妈妈喜不自禁地笑应:“那是自然,容公子于艳娇有心,下午便早早遣人相邀。容公子这边有请。”
他们两人在楼外不少男子芒刺在背的视线里走入最上层雅间。十二三岁的秀丽女童伏在走廊朱栏上,她见鸨妈妈身后的容知义与无双公子,不由轻“咦”了一声。
“你不是之前那不知好歹的呆子么?”风菱娇斥道。
鸨妈妈拢起烟眉,她快几步上楼,抬手便欲一巴掌,并冷言责骂:“没轻没重。”无双公子扬袖,风菱眼见鸨妈妈的右手生生僵住,又听那人柔声劝:“小孩子罢了。”
风月场里可没有小孩子,风菱不服气地想。听见房外动静,巫马艳娇早已款款莲步出来,她素手交叠于腰间,边曼身行礼,边道:“妾身见过二位公子。”
巫马艳娇走的位置很是恰好,不远不近,风菱轻巧地藏身至她身后,然后隐约露出半分眉眼,偷偷看鸨妈妈和容姿出众的二人。
“今夜堪扰巫马姑娘了。”无双公子微微笑道。他身后的容知义神色冰冷淡漠,依然美丽绝伦得教人难以错目。
“无双公子这是折煞妾身,公子您来,常有酒候。”巫马艳娇婉婉侧身,邀他们二人入内。
风菱是巫马艳娇的色子,她本欲跟进去,巫马艳娇却略摇臻首,止住了她。她迷惑不已地见巫马艳娇亲手合上门扉,只好无事坐在朱栏外,晃荡两条玉`腿。
“容郎已于来信中道了因由。”巫马艳娇转身与无双公子浅浅一笑。
无双公子别眼看容知义,那人已是散漫无方地闲倚床帏榻上,他单手执壶觞尽饮,当真是纨绔风流模样。巫马艳娇随眼看去,温柔一笑,道:“朱墨亦为妾身珍藏,收于暗室之中。不过暗室狭窄,除妾身之外,只能再容下一人。”
“无双公子与容郎,谁同妾身来?”巫马艳娇挽笑问之。
容知义恰巧于此刻转眸,他和无双公子眉目相对,不知为何,一时无言。手中酒未倾,心下意难绝,巫马艳娇无心惊扰,她微微笑,独自缓步行到重重帘纱后。
☆、无双心经(结)
十年以前,他们亦曾有过同样的选择,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此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太岁不知道多少次地回想过那天,假设人生可以重来,是否会有所不同。
“如今,轮到你们选了。——你们加紧些……毕竟时间有限。”当年东陵如是说。
太岁于是放开无双公子握住他的手,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径直走向东陵,听身后那人惊怒不定地喊:“小岁!”
他边走边回眸笑,天真无邪地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凌和歌追上去拉住少年,太岁并不停步,他只是朝他摇摇头,用那双悲凉如晦的桃花眼眸凝视他,依然含笑说:“你知道的,他不过就是想逗逗我们。事实上,不存在什么选择。”
红染就是这样的人,她也喜欢在杀人饮血前教他们先做选择。往往是两难的选择,而无论选哪个,结局都是相同。她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人性合该如此卑劣,一次又一次地在他们崇高后残忍抹杀。
“你很聪明。”东陵笑,“可是聪明人,总归要多受些苦。”
少年欲挣开衣袖,凌和歌不肯让他去,决绝道:“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太岁打断他,“我说过很多遍,你很愚蠢了吧。”
“你问为何我独独识得你身边之人?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一月前,我第一次见你,却要早得多了……说你蠢罢,你还不信。”少年与他微微笑,“你身中‘百花杀’,如何救我?”
东陵抬手扬气扫开凌和歌,他风流无状地揽住太岁,从容道:“堂堂无双公子竟也不如这位美人明事理。你如今立刻赶回素府求得解药,再来寻我二人,可要比现下苦苦纠缠好得多。”
语罢,东陵便携人飞出月下馆,一路上轻功疾驰,风与月流水走。忍着身心不适,太岁皱起眉头,问:“你最后特意教他回素府,为何?”难道眼前人还好心怕凌和歌想不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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