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种种时间了啦!人家要迟到了!”
“……柾少爷。”三代小声地拉拉柾的t恤。站在老人背后的佣人们,也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两人的对话。柾虽然早就和性格别扭的祖父争吵惯了,可是四方堂家的当家要是一大早就被惹得肝火大动,那一整天倒霉的,就是被留下来的佣人们了。……没办法,这也是算是助人。柾大大地叹了口气,有了迟到的觉悟,把脚踏车停好,心不甘惰不愿地跑上楼梯。三代和早纪娴淑地跟在后头。
“您早!”原本蜷缩在老人膝上的黑猫,以优雅的动作跳下地板,把贵族般的长尾巴卷上柾的脚踝。这是它的‘早安’招呼。
“你要出门吗?”
“嗯。去打工。”
“打工?”这么尖声怪叫的,是站在一旁的菱子。她昨晚看戏回来时过来拜访,就这样在这里过夜了吧?菱于穿着紫色的罗纱和服,像芋虫般的白胖手指戴着糖果大的祖母绿戒指,正“啪、啪”地敲打着扇子。
“你还在做那种不像样的事吗?真是的……四方堂家的人竟然在汉堡店当店员,真是天大的丑闻。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能不能多少有点身为四方堂家一员的自觉?连补习班也不去,整天闲晃,功课不要紧吗?万一没考上的话,那岂不是丢尽四方堂家的脸了?正道和贵之都是直升东大,我家的孩子们也都是一桥毕业的。不过……用同样的标准要求你是大苛刻了,但至少也得考上一所说出来不会让人笑话的大学吧!”
“三代,饭团里面包的是什么?”
“柴鱼和蛙鱼,也有煎蛋卷唷!”
“lucky!我最喜欢三代做的煎蛋卷了!”
“你给我等一下……人家在跟你说话,怎么可以在那里聊什么煎蛋卷!就是这样,出身都被人看出来了!”
“……欧巴桑说的不是话,是挖苦吧?”
“欧、……欧、欧巴、欧巴桑!?”
“不对吗?可是不管再怎么打折,要叫大姐也太勉强了。”早纪在后面“噗”地笑了出来。菱子气得嘴角痉挛,脖子上形成阶梯的赘肉,就像吸了墨水似地,转眼间变得红通。
“三……三代!有你跟在身边,怎么会管教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说这种话?不要迁怒到三代头上啦!而且,要是佣人有过错,雇主不也有责任吗?光是责备三代,这样太莫名其妙了。”
“雇用三代的是这个家的当家,难道你要说你祖父有问题吗!?”
“四方堂家的当家这等人物,怎么可能雇用一个有问题的佣人好几十年?这样说的话,也就是三代是个优秀的女佣,拥有这么优秀的人材,是爷爷的人德所致。真不愧是爷爷。太好了呢!”
一副“好,结束”的模样,柾圆满地收拾了话题。早纪拚命想忍住笑,低着头,喉咙不住地颤抖。训诫她的三代自己,喉咙也在笑。齐聚一堂的佣人间,也传出轻微的失笑声。菱子就像烫过的章鱼般,立刻变得满脸通红。
“竟、竟、竟、竟然这么嚣张……!哥哥!不要在那里闷不吭声的,你也说句话啊!”
“……喂,柾。”原本静静闭着眼睛,听着他们争吵的老人,忽地睁大了松弛的眼皮,以鹫般锐利的眼神望向了柾。
“指导你乡下棋的,是,‘那个’吗?”
“……嗯,是那个啊!”
“……是吗?是‘那个’啊!”老人不悦地低喃,又不高兴地闭上了眼睛。 瘦削凹陷的脸颊、平贴在刻着深深皱纹额头上的全白头发。看起来就像一颗吊在屋檐下,就这样覆上白雪的干柿子。
“今晚早点回来。我要来场昨晚的雪耻战,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好啊!”柾神气地环抱双臂,哼了哼鼻子。“可是不许再假装打瞌睡,想了三十分的棋步啊!卑鄙死了。”
“就算耍弄诡计,胜利就是一切。”
“……明明就输了。”
老人睁开单眼,以老人独特的湿润眼神瞪住了柾。就连日银总帅也总不住为之惊悚的炯炯目光,柾却丝毫不为所动,重新背好背包。
“吃晚饭前我会回来。……啊、对了,家俱!不用特地买新的啦!以前在东京的还能用吧?太浪费了。”
“哼。哪能这么寒酸?你要是不选,我就自己选了。这次要换成洛可可风吗?还是都铎王朝风?”
“……受不了你,知道了啦,随便你啦,石头!”
“哼!彼此彼此吧?”
“真是血缘的诅咒啊!那我走了。”柾转过身去,排成一列的佣人们一齐低下头来。
“请慢走!”
“柾等一下!我的话还没……真是的!”
“……菱子。”望着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梯的孙子,四方堂老爷又不悦地撇下嘴角。柾从楼梯的最后五阶像猫似地柔软跳下,再轻巧地着地,朝玄关挺进。“不要一大早就在耳朵旁边叫个不停,像什么样子?这才叫人看出出身了。”
“这……!”
“吃早饭了。喂,三代,帮我连络协会,约羽部五段过来。晚上之前,我得想出打败他的方法才行。输给一个十八岁的孙子,这可有损我四方堂翁的名号。”
“是的,老爷。”让管家推着轮椅,四方堂当家率领着佣人们回到屋内,菱子一个人屈辱地被留在阳台上,愤恨地咬牙切齿,用双手把扇子折成两半。
“……臭小鬼……!”
“柾少爷,帽子!”早纪挥舞着帽子,追上骑出砂砾小径的柾。
“请把帽子戴上。今天也很热的唷,会中暑的。”
“谢啦!”
“您刚才那番话,真是教人痛快。”早纪把手放在嘴边,悄声呢喃。菱子明明已经嫁出去了,却有事没事地跑到这里来挑剔、凌虐佣人们,大家都想给菱子一个颜色瞧瞧。
“可是,我有点担心。她或许会越老爷不注意,又欺负柾少爷了……” “不要紧的,我也不会老是任由她欺负的。” 柾得意地笑道,把鸭舌帽深深戴上。
“我才不会输呢!”
谢谢你的盛暑问候。
检查信箱,看看有没有你的来信,这已经成了我每天早晨的期待。这里天气虽然炎热,但我十分健康。听到大家一切安好,真教我感到欣慰。老爷子尤其禁不起炎热的天气,请好好照顾。
我打算中元节即时回去一趟。那个时候,再告诉我有顶盖的床铺睡起来的感想吧!小心别感冒了。多保重。
又启听说你的闹钟坏了,我找到一个样式简单的闹钟,用航空包里送过去了。希望你会喜欢。
“悠一!这里、这里!”
蝉鸣声不绝于耳。躺在巨大的橡树树萌下,一面吃薯条一面打笔记型电脑的柾,朝着在喷水池前环视四周的悠一,高高举起单手。十二点的报时声响起,同时悠一背后的喷水池朝四方高高射出,形成了耀眼的虹彩。
时间正是商业街的中午时分。公司职员及ol们在周围摊开便当吃着。悠一手里也拿着在附近咖啡店买来的午餐。借口说是为准备考试喘口气,悠一经常橡这样跑到横浜来。虽然老是揶揄悠一是个闲人,但柾也常常趁着打工的余暇前往都内。
“你终于买了笔记型电脑啊!中古的?”悠一在阳光透过树叶撒落的草皮上坐下,望向柾的手边。
“是早纪便宜卖给我的。我说想买笔记型电脑,可是资金不足,她就卖给我了。”
“早纪?喔,那个女佣啊!……哦……”
“……什么啦!”悠一打开抄拉的纸盖,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们感情很好嘛!”
“……啊,我可要事先声明,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啊!早纪已经有未婚夫,十二月就要结婚……喂,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啦!”
“好啦、好啦,别这么慌张嘛!我了解你的心情。的确,那套侍女服实在诱人哪……”
“我都说不是了啦!你这个讨厌鬼!”
“噢、……不要这样、会撒出来!”悠一准备逃走,柾不让他得逞,给了他一记巨人拳。两人分开铺着垫布吃午餐的ol们,就像嬉闹着的大型犬般,在草皮上滚来滚去,最后头撞到橡树根,终于停了下来。ol们的笑声传了过来。悠一喘着气,敲打就要施展蝎子夹法的柾的脚踝。
“暂停、暂停,我没投降!放开啦,饭都要凉了。”
“……什么味道?闻起来好香喔!”柾嗅嗅悠一的衬衫衣襟,那里飘来一股浓艳的甘甜香味。
“哦……是理子的香水吧!”
“……哦……”
“什么啦?”
“好恩爱哦……”
“……放开啦,你要黏到什么时候?恶心死了。”悠一生气地用单手推开柾。他拍着屁股,捡起撒落一地的午餐。悠一好像难得害羞了,眼睛底下微微红了起来。柾趴在散发出青草香的草皮上,摇晃着双脚,看着悠一的侧脸。
曾经有段时期变得憔悴不已的脸颊,终于恢复成原来的帅悛模样了。事件之后,接到连络冲去医院的悠一,—面拍着哭泣的三代背后安慰她,一面将整整两个月份的上课笔记和讲义堆在枕边,一科索价五百圆。
虽然看起来冷静沉着得教人生气,可是柾知道,他的鞋子左右两只穿得不一样,还有他在黑暗的走廊上独自…—个人悄声呜咽的事。下次放假,约他一起去钓鱼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这种教人害臊、实在说不出口的话,或许也能在一起玩的时候自然地出口。
“虽然每次都这么觉得,不过那些人也实在辛苦哪……在这么热的天里。”嗯?柾顺着悠一的视线望去,喷水池的长椅前,坐着两个打着领带的男人,正觉得热地脱下外套,擦着脖子。两个都是眼光锐利、体格壮硬的年轻男人,可是他们好像也受不了这种大热天的样子。他们是四方堂老爷担心孙子安危,特地雇来的保镖。这些人都曾在美国受过特殊训练。柾外出的时候,不管是去打工成是到图书馆,他们都会紧跟在数公尺以内,监视四周动静。因为受不了连上厕所都要跟来的他们,柾有一次和悠一合谋,在街上甩掉了两名保镖。然而,等柾在电玩中心散财之后回家一看,失踪啊、绑票的,整个家乱成一团,三代昏倒,被救护车送走。祖父甚至引发了动脉瘤破裂,差点没命。幸好祖父保住了一命,不过柾这次也真的反省,以‘不许接近三公尺以内’的条件,对护卫的存在妥协了。四方堂老爷可能也醒悟到再坚持下去,只是缩短自己的寿命,也没有再勉强什么。
“听到你要和那个老爷一起住的时候,我差点没昏倒哩!”悠一回想起当时的事似地,感触良多地呢喃。柾轻笑了一下。“因为要是我不在了,你会很寂寞吧?”
“白痴。”
柾笑着翻了个身。透过翠绿的树叶问撒下的阳光,微微刺上眼睑里侧和脸颊的皮肤。吹过树梢的凉风宜人。还有喇叭声、蝉鸣声、孩子的哭声……“……”
有种自己活着的真实感。与那个潮湿船舱的霉臭味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柾像只晒太阳的猫般闭起双眼,以全身感觉大地似地呼唤.将空气吸满了整个肺部。然后柾平静地开口了。
“呐,悠一。我……还是决定退学。”
“……你是认真的?”悠一放开果汁吸管,望向柾。
“休学期间,整个学期的课业,可以靠每天放学后补课来避免留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