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没有影印的必要。草薙的大纲和贵之所想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他说有个在意的地方,也只不过是添加一些内容而已。论点流畅,让贵之内心委实佩服不已。
(本来以为他会编个无聊的理由搪塞,事实上根本没动手,没想到——只要是人,多少都会有一两个优点哪……)
贵之望向在面前敲着冰块、长着一脸胡渣的男人。
长相不差。就算说奉承话也称不上有品,可是他锻炼过的肌肉散发出强烈的生命力及性魅力。仔细观察,草薙的鼻梁高挺,颊骨也很高,眉毛的形状也很端整。
(可是之所以不像个美男子……)
一定是因为性格的关系。贵之如此断定。
第一个客人,在贵之喝完三分之一杯的啤酒时出现了。
「欢迎光临。」
草薙把脸转向响起声音的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站在那里的,是个穿制服的高中生。
才刚进入成长期的纤瘦肩膀,穿着绣有名门私立高中徽章的衬衫。看到标示出自己母校的那个徽章,贵之皱起了眉头。这里不是高中生可以穿着制服堂堂出入的地方。
但是,更令两个人蹙眉的,是他红肿得可怜的脸颊。
「……佑希,怎么了?」
草薙停下擦酒杯的手,出声问道。少年抓紧握住门把的手,贴着白色ok绷的唇角猛烈颤抖,垂下了头。似乎已经好一阵子没擦的皮鞋上,透明的水滴接二连三地滴了上去,反弹开来。
草薙将香烟按熄在流理台上,出了吧台。
「抱歉,我失陪一下。」
贵之点点头,目送草薙抱着少年的肩膀走出店门外。——那是被殴打的痕迹。或者是私刑……少年或许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不过话说回来,人真的不可貌相。原本以为只是个旁若无人、轻薄的野熊,却意外地认真,而且会照顾人,还有那优秀的头脑。这一个星期里,贵之对草薙佣的认识有了极大的转变。竹松教授所赞赏的那个「有意思」男人,指的就是这个吗……。
门再度打开了。已经回来了吗?贵之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可是站在那里的,却是个意外的人物。
对方也睁圆了银框眼镜底下的眼睛,讶异地望着贵之。
「……真令人吃惊哪。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染山老师……」
那是国际经济论的染山教授。他三十多岁就得到教授的头衔,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当中,是个名人。可是在学生之间,他将答案卷从窗户丢出去,依照距离远近来打分数的事更是有名。身为t大第一帅男的呼声极高,那理智的绅士形象,让他不管是在校内或校外,都拥有许多支持者。
他比贵之矮一点,可是也超过一百八,今晚也笔挺地穿着高级夏季羊毛料的西装。
「你一个人吗?」
染山不客气地坐到贵之旁边。浓烈的egoist香水味传了过来。
「嗯。……店里的人刚才出去了。」
「是吗?你和草薙同学,这还真是意外的组合,你们交情很好吗?」
染山知道草确是这里的酒保,那么他是常客啰!
「我们都选了竹松教授的课。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常常过来,这里的客人素质不错。」
染山说道,露出有些缠人的笑容。贵之觉得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咫,勉强露出附和的笑容。
从小时候开始,贵之就被彻底训诫绝对不能对他人有任何好恶,可是他对这个教授,打一开始就有种合不来的感觉。染山教授是贵之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是积极厌恶的类型。可是,贵之不清楚染山的什么地方今他如此厌恶。至少那不是上课的内容。
「……抱歉,我去外面看一下。」
觉得尴尬的贵之站起身来,染山教授回以「请」这种装模作样的回答。总觉得背后一阵毛骨悚然。
打开店门,走出一步,外头极度闷热。路上没有草薙及少年的踪影,对于这个从廉价酒场突然出现的梦幻般美男子,来往的男人们都对他投以露骨的视线。
可是,由于贵之接受的教育,他已经习惯、而且擅长对人们好奇的视线予以漠视。他以一瞥确定两人不在来往的人群中,望向大楼间的小路。他打算早点找到草薙,好立刻离开。
狭窄的小路里,蓝色水桶及高高堆积的啤酒箱并列的另一头,在霓虹灯的微光照耀下,两个人影伫立在那里。
小个子的人影看起来似乎在哭。他的肩膀阵阵颤抖着。贵之迟疑着无法出声叫唤。
于是,草薙——像是草薙的人影呢喃着什么,用力将少年的腰抱近。
伸长身体的少年人影,以及弯下腰的草薙人影,重合在一起。
两个影子热情地一再改变脸的角度重合在一起,好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分离。——瞪大了眼睛冻结在原地的贵之脚下,不知是陶瓷碎片还是什么东西,发出「啪啦」的碎裂声。
act 3
窗外的烟火到了深夜,终于迎向结束。变得寂静的夜空,闪烁着东京无法见到的星星。
「……总觉得你今天一直很严肃呢!」
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的多华子,以湿浓的声音向伫立在黑暗阳台的贵之背影说道。
原本脱落的口红已经完全补起来了。烫鬈的黑发垂落在额头上,其它的头发像要强调纤细的颈子似地挽在后方。那是张下颚线条锐利的好胜脸庞。晒得漂亮的纤细肩膀从无袖洋装露了出来。洋装的材质是上等丝绸。两小时前脱掉衣服时,贵之已经以肌肤充分品尝过那种柔滑的触感了。
她是某家大型纤维公司的年轻董事长夫妇,雇来富幼子保母的女性。身为董事千金的她,当然也是上流家庭出身。她精通英语与西班牙语,前一阵子才刚到香港留学。她比贵之年长两岁,双亲似乎是为了给适婚年龄的她找寻好对象,才把她叫回日本的。
她已经在旧轻井沢和许多人相亲过了,可是最后她选择的,不是与良家少爷的婚姻,而是与四方堂集团统帅的桃色关系。——在夏季的轻井沢发生的事,若非天大的过错,是不会被带到秋天去的。这是社交界的习惯,也是规矩。即使是好谈是非的人们,也不会把这里的话题带回东京。啰嗦的妇人们对丈夫保密,将情人带到这里的事,并不稀罕。
「你明天要出席本多夫人的茶会吗?」
多华子戴上放在镜台上的bvlgari耳环,如此问道。
「听说她邀请了t大有名的教授,好象要办场小型讨论会……那位常常出现在电视上的经济学教授,叫什么来着……」
「染山教授?」
「对,就是他。你在学校有遇到过他吗?」
「三年级的时候,曾经修过他的课。」
贵之以手指梳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他发现指尖还留有应该已经洗掉的香水味,心中觉得不快。
对他而言,女人除了**能够为他带来快乐以外,没有更大的意义存在。不管是浑圆柔软的身体,还是耶又酸又甜的味道,只要热情褪去,就全都成了令人烦躁的东西。贵之从来没有和女人在同一张床上睡到天亮过,也从未在情事过后的床躺下过。不是换床睡觉,就是床单整个换过后才睡。光是想到被那些女人的体温、汗水和香水弄湿的床单,他就觉得恶心。
仔细一想,贵之从来没有从别人肌肤的温暖得到安心过。而且,他也不觉得有那种需要。
自己或许欠缺爱人的能力。贵之如此冷静地分析自己。
除了**以外的情感——独占欲、嫉妒之类,身为一般人类的平常感情,自己是不是完全缺乏?所谓恋爱,对贵之而言,是只存在于小说或电影中的虚幻事物而已。
应该迟早会迎娶的伴侣,以及她将怀有的孩子,自己究竟是否能够真的去爱?——想到不远后的那些日子,贵之露出淡淡的自嘲。无聊。不管能不能爱,生出四方堂家的后代,就是自己的义务。
究竟什么叫**——对于无法理解这点的自己,感情只是种无用之物。
这个世上,明明没有任何自己所爱的事物。
「我不想到那种地方复习以前的课程,所以已经向夫人说我会缺席了。」
「是吗?那么我也擅自缺席好了。」
「……准备好了的话,我送妳回去。」
贵之亲吻她淘气地笑着的脸颊,一面因染山约名字联想到忌讳的记忆,一面伸手环住她的背,催促她走向门口。
「……我根本没听说!」
听到贵之的叫骂声,坐在啤酒箱上的草薙,以挟着香烟的手指搔着颊骨。
「哪有同性恋会到处宣传自己是同性恋的?而且啊,什么听不听说,普通人一听到二丁目的同性恋酒吧,马上就会发现吧?」
「那种事谁知道!为什么我非得知道新宿二丁目是同性恋的大本营不可!而且,你根本就没提到那里是同性恋酒吧!」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特地声明而已嘛!」
草薙悠然说道。
贵之双臂环胸,吐出一口压抑怒气的叹息。
「……我要和教授商量,请他让我从这次的报告退出。」
草薙皱起眉头。
「因为我是同性恋?喂喂,你这可是性歧视喔!」
「问题不在你的性倾向,而是信赖的问题。不巧的是,我的神经没有粗到可以毫不在乎地单独和男色家一起促膝长谈!」
「意思还不是都一样……」
草薙嘟哝道,深深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