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分卷阅读6

    平章事:“枢密是要总账还是明细?”

    卫桓:“如果不违例的话,最好是明细。”

    “那可不少,”平章事客气道:”枢密使进来说话?这边请。”

    大将军:“……请。”

    大将军这班还没翘完开头就被平章事按了回去,他一边暗中嫌弃自己嘴贱,一边木着一张脸同王任华一道进了政事堂,险些被两个正打算抱着奏疏往垂拱殿走的春门官当成来生事的。

    卫桓下了大朝从紫宸殿往下走的时候正好碰到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宰执们聚在一处议论任命之事,平章事站在中央倾听,他点个卯的功夫,政事堂已经开始忙碌了,也不知道能议论出个什么来。

    王任华与他东西两面坐下,大将军眼睛一抬,原本想要跟进来的舍人们脚步一顿,鹌鹑似的挤在廊下,探头探脑地掩上了门,平章事面有冒昧:“按例我当问一下,枢密调这些文书是要?”

    卫桓:“定循例。”

    大将军答的没头没尾,王任华愣了一下,继而面露恍然,卫桓截口道:“请相公密之。”

    平章事笑道:“理当如此,枢密使稍候。”

    他走到书桌后,提笔大将军给写了批条,卫桓把批条收入袖袋里,正要客套两句,平章事朝他神色肃然的一拜:“南诏王一事,任华妄做小人,还未向枢密谢罪。”

    然而平章事拜至半途,被大将军隔着书案双手托住,他使了几次力都没有拜下去,只好讶然抬头。

    大将军:“不必了。”

    大将军手上用了巧劲,平章事不由自主的站直了,不解道:“枢密?枢密何故不受?”

    大将军收回手,拢袖站好:“以当时情景,相公所言并无差错,倒是卫某一时气话,劳君费心记挂,真是罪过。”

    平章事连道不敢:“枢密折煞我了。”

    大将军驾轻就熟地与他接了几句场面话,还没顺势提到告辞,门口那一窝鹌鹑憋不住似的露出个头,“笃笃笃”敲了三声门,不待平章事应声,一位身材肖似麻杆的舍人推门跑进来,将一摞待批复的折子扔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如释重负的甩了甩胳膊。

    平章事无可奈何:“让枢密见笑了。”

    卫桓刚好从书案前退开一步,免得被那沓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折子砸了脚,慢条斯理地一拱手,恰到好处地说:“是卫某叨扰相公,这便告辞了。”

    平章事送他到中书省的院子外,两个人相对一揖,大将军快步拐出政事堂,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心说再不跑他背下来应付文人的客气话都要说完了。

    他出了左长庆门,就近转到京东西路在开封的试馆,正巧士子们要在丰乐楼上开一场文会,聚了一群围观的百姓,还有不少准备榜下捉婿的员外赶来相看。大将军虽然到了员外们的年纪,但他没有大腹便便,自以为毫不违和地混在一伙准备应试进士科的士子间,一边听他们从诗赋谈到策论,一边试图蹭上几杯文会魁首的和旨酒。

    大将军写诗作赋上没什么天分,开始只能干听着,逐渐他坐的这一桌谈到国事,他就能高屋建瓴地插上几句,后来不可避免的说起乱军谋逆,大将军便不自觉地占了主导。

    文会魁首姓李,是条精壮结实的汉子,说起话来却文质彬彬,被卫桓抢了话也不生气,还凑过来与他喝了杯酒,一面问桌上的人:“你们看九月初的邸报了吗?”

    几人都纷纷说看了,卫桓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挨骂,忍不住眉头一皱,李懿道:“谋逆一事,大将军擅杀数百人,兴**指挥使家眷上表乞公道。我听说广德、临江等四军的指挥使及其部属亲眷还要联合上表……”

    大将军双手环胸,李懿:“不知诸位,如何看待非刑之刑?”

    卫桓为这事已经被刑部和御史台上下折腾了好几遍,他端起杯示意一下,照本宣科一般道:“证据未确凿,律法未论定,他先得庆幸没杀错人。”

    李懿对面是个面白无须的后生,自称应天府人,他思忖片刻,接过话茬:“未审而决之刑,超乎法理之刑,谓之非刑。刑有明律,虽天子亦不可失当,何况一武夫。”

    余下四人纷纷应和,卫桓依旧抱着胳膊,有点提不上兴致的想,说的像我不知道似的。

    李懿喝一口酒,笑道:“君适才所言,想来那位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不才却另有一问。”

    “三司会审信阳、岢岚、宁化三军指挥使,判决已有明文,一同登在邸报上:事初,吾等欲奉卫帅,仿太祖而帝之,为大将军所拒,请谢晖送书以警,吾等又再请,则无音讯,便相谋先行起事,以逼迫大将军。”他环视左右,道:“事未竟,忽闻卫帅闯夜兴**营地,因喝问之,不听,杀——是故人心散乱,事不就。某以为,叛乱能息之以不扰民,皆因大将军当断则断,占了先机。假如诸位逢此情景,又当如何?”

    李懿说完,发现满酒楼安静,四周都在听他说话,连忙左右拱手,有点腼腆地笑了笑。

    士子们陆陆续续地答了几个,大将军酒足饭饱,又听话题已经无关文举,便朝同桌的人道了罪,溜达到窗边。

    还没等他坐稳,忽然在喧嚣叫卖里听到两声细长的哨音,他的亲卫快马奔至丰乐楼下,撒开腿跑上楼,左右环视一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将军赶忙招手让他过来,低声问:“一边说,出什么事了?”

    亲卫:“官、官家登门了!”

    他本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口气喘匀了,这一嗓子堪称中气十足,顿时把这一层目光都引了过来,大将军当机立断,单手一撑窗楹缩头缩脑地从二楼跳下去,翻上亲卫骑来的马,径直回了榆林巷。

    大将军一个人住,宅子也没多大,他进门没走两步就看见影壁后一脸不高兴的小皇帝,忙上前行礼:“官家出宫,怎么不先知会臣一声?”

    小皇帝指责道:“我听说大将军连着几天点完卯就不见踪影了,在枢密院可寻不着你,怎么告诉将军?”

    大将军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讨好的冲他一笑:“官家容禀,枢密院除臣外皆文官,臣在那恰似壁花,还不甚讨喜,不如四处转转,免得相看两厌。”

    小皇帝险些被他这个美色迷惑,他不自觉的“嗯”了声,大将军顿时出了一口气,然而没等他把心落回肚子里,再趁机扯几句闲话,小皇帝从他身上闻到一点儿未散净的酒味儿,冷不防一拍扶手:“还喝酒了?卫大将军,没个人管你,你是要上房揭瓦吗?”

    大将军忍不住一个哆嗦,深疑小皇帝是把教训儿子的口吻拿过来吓唬他,但他毕竟理亏,只好低着头乖乖挨训。

    小皇帝拿手敲桌子:“你病的时候太医怎么说的?让你忌酒,戒生冷,少操劳,朕看你就能做到最后一条。言而无信,不知道自珍自重,朕的大将军就这点出息吗?”

    大将军唯唯道:“是是是,您说得对,臣知道错了,臣这就改。”

    小皇帝毕竟喜欢他喜欢的情真意切,还没说几句,见他认错,自己先心软了起来,又央他说:“恪之莫再哄骗我,我一想那几日恪之躺在床上不肯睁眼见人,就实在是怕的很。”

    大将军肃然地应了下来,忙转移话题,问小皇帝找他什么事情。

    小皇帝回身从桌上拿过一柄雁翎刀,大将军异常敏锐的从这柄未出鞘的刀上嗅到一股寒意,忍不住眼睛一亮。

    小皇帝手里握着利刃:“我令大匠依恪之身形习惯打了一口刀,名挽河,本想今日送予恪之。没想见恪之如此轻率,心生不悦,这刀只能等哪日将军身体大好再说了。”

    卫桓费了好大力才把眼睛从刀上拔开,接着反应过来,差点膝盖一软给他跪下。

    大将军好刀甚于好美人,被小皇帝这么一晃,顿觉抓心挠肺,看起来居然可怜兮兮的。

    小皇帝忍着笑:“看一眼?”

    小皇帝抽出雁翎刀递给他看,大将军双手接过来,手腕翻转,刀刃朝向自己,拇指抵在刀锋上一划,利刃当场割破油皮,然而并不见血,刀身凿有三条血槽,略重于制式雁翎刀,刀背上用隶书刻了一行铭文:“天河将倾,此刀挽之,铭曰挽河,大将军卫桓所佩。”

    大将军身体力行地给小皇帝表现了什么叫做嗜刀如命,他看上去恨不得搂着刀拔腿就跑,但不太敢,只好将刀奉还皇帝,恋恋不舍地对他道:“好刀……唔,谢陛下。”

    小皇帝却没有立即接过去,他摊开掌心,指尖向前隔空碰了碰大将军眼睫:“恪之再这么看我,”颇有一点甜地笑道:“我可就心软了。”

    大将军猝不及防地遭了一回调戏,无可奈何和不知所措一起奔到脸上,艰难地挣扎成惨不忍睹四个大字。

    他那张惯会哄人的嘴上还没来得及拼凑出什么词句,把小皇帝的甜言蜜语挡回去,小皇帝一手按在刀背上,微微用力将刀推回大将军眼前:“玩笑话,恪之莫当真。”

    大将军木着一张脸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嘴唇不自然地翕张几下,还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臣初衷未移,官家……”

    小皇帝截口道:“我亦然。”

    他起身与大将军相对站定,手仍旧按在刀背上,大将军闭上嘴,察觉到刀刃上的力道,忙换为虚托,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跪下。”

    大将军仿佛意识了到什么,利落地屈膝跪倒,小皇帝正色道:“此刀赠将军,一是谢将军忠良,使朕社稷安稳;二是望将军莫辞重担,江山与黎民皆重于泰山,朕自命贤明,仍不敢一肩挑之,亦不能全赖文官操持,军中还要仰仗将军;三是请恪之多加珍重——”

    小皇帝假公济私:“此乃朕一点私心。”

    第10章 十一

    10 十一

    小皇帝他爹虽然不怎么理他,但不好被人说苛待太子,请的太傅都是饱学之士,小皇帝受他们影响,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勤政,每隔三日一小朝会,十日一大朝会,除了过节过生日还没有断过早朝,即使十七日一早要进行先于文举举行的武举殿试,也先匆匆结束了早朝,再赶往宣和殿。

    大将军头一次武举殿试的时候在京,散了朝宰执们结伴回到政事堂,他同枢密院的文官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拿着批条去取文书,自己跟着小皇帝去了宣和殿。

    武举省试由兵部举行,先考歩射,再考马射,选出一批弓马娴熟的武人再考策问兵法,这么一连串考下来,能站到宣和殿前的看上去无不英武朝气。大将军在左手前列站定,小皇帝照例温言鼓舞一番,将考题放在托盘上交给大将军令他宣读。

    殿试依旧是考策论,大将军展开看了一眼,发现小皇帝是以南诏王作乱为题问平蛮策,他眼神一扫记个大概,提气向考生宣布试题。等他读完题,将下面的卷轴打开挂在布告栏上以供考生查看,考生按省试名次落座,兵部郎中上前核实身份,分发稿纸试卷,小皇帝再说一句“开始”,考生们方能落座答题。

    大将军在殿下转了两圈,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小皇帝招手叫他过去:“恪之过来陪我坐会儿,这才刚开考,你在下面溜达,大家都光顾着看你了,谁还有心思答题。蒋晏,去给将军搬个坐墩。”

    大将军居然听出一点酸溜溜的味道,只好走上去坐到他身边。

    小皇帝:“看什么呢,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

    大将军低声道:“臣在军中很少见到武进士,故而有些奇怪。”

    两个人怕打扰到下面考生答题,相互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大将军身体前倾,几乎能闻到小皇帝身上淡淡的熏香味,他分神辨认了下,感觉有点像松柏,但要更暖一些,仿佛还有一点儿春水化时的甜,总之颇为勾人。

    小皇帝:“世风重文轻武,武进士大多进了枢密院,只有应绝伦科的没得选才去军中……”

    大将军轻嗤了一声,算是对小皇帝口中重文轻武的回应,继而道:“臣想改一改。”

    小皇帝:“改什么?”

    大将军莫名地觉得他态度冷淡,又疑心是自己错觉,心里不觉有些踟蹰起来,却也不耽误他嘴上将想法和盘托出:“兴武学,改兵制,移世风——”

    小皇帝皱起了眉,大将军不明所以,稍微停顿了下,解释道:“武学不兴,兵制难改;兵制不改,臣不敢退下来;世风不移,又恐变革不能长久。”

    小皇帝问他:“将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小皇帝眼神变化全隐在眼底,嘴唇抿着,只剩薄薄一线殷红,使脸颊绷出棱角,说不上是肃然还是愤怒。

    大将军并无犹豫:“臣知道。”

    小皇帝急促地摇了一下头,脸上绷出来的棱角微微颤动,他无处安放的手指失措地屈伸两下,一把抓住大将军搭在膝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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