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了婉儿多少经书,为何她读了这么久?”
“贫僧给的经书恰好够一般人研习月余,但上官姑娘做的并不止这些。”
“哦?”武则天饶有兴致道,“她做了什么?”
“不是贫僧奉承,而是天下再少有像上官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的人物了,她实然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将天后交代的经书读完,贫僧考察过,一字不差,不但如此,还对佛法深有见解,贫僧都差点辩驳不过她。”
“哈哈哈,”武则天大笑道,“这才是她的脾性,本宫猜想她定然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要读完了你这白马寺所有的经书才可罢休吧?”
主持点头应道:“正是如此,但贫僧还觉得,上官姑娘自来了白马寺后,一直眉头不展,似有心事。”
武则天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再盯着那扇隔开她和上官婉儿的门道:“若她不主动推开这扇门,是无法发觉本宫就在门外的。”
“贫僧代劳。”主持与武则天一同来到门前,抬手叩门道:“上官姑娘,贵客来访,烦请姑娘开门。”
武则天静静等着,一别月余,长安内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李治的病已经无回天之术,只是这两日了。吐蕃又派来了使节,对疆域问题咄咄逼人。太平依旧因为旧事而对自己刻意疏远,而新任的太子李显,比他父皇还要软弱。朝堂上裴炎处处与自己做对,李家的人一直不肯罢休,武家的子嗣庸庸碌碌,母亲杨氏死了之后,那个贺兰敏之又妄自尊大……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困难重重。
或许现在时机并未成熟,需要耐住性子,一步一步慢慢地绸缪。
“吱呀”一声,打断了武则天的思路,她缓缓转身,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儿,才一月不见,便觉得她与之前又不同了。
变得更加超凡脱俗,更加沉稳干练,也更加的像她的祖父上官仪,但同时又比那老迂腐多了一份飒然,多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锋芒,但上官婉儿能将她的聪明掩藏的很好,中和了别人对她的妒忌,这无疑能够收拢人心。
她必将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上官婉儿显然没料到等候在门口的居然就是大唐的天后——武则天,一阵诧异之后迅速低眉屈膝行礼道:“婉儿参见天后娘娘。”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婉儿心内一惊,抬手便望见了对方的眸子。
“免礼,这里不是皇宫,本宫只是来散散心,顺便瞧瞧你反省的如何了。”武则天扶起了她,顺势以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两次,继而入了房间中,转身打量四周,看着挂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字之后,称赞道:“秀美而有内劲,颇有宋昭慧的风骨。”
“当初宋师傅曾经教训婉儿柔美有余,成事不足,之前婉儿并不明白,如今才稍微领悟了一些。”
“哦?”武则天挑眉,“说说看。”
“当年太宗皇帝在时,有一匹野马难驯,太宗最终无奈悬赏道,只要有人能够驯服此马,便重重有赏。许多人尝试了,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出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请示道,只要赐给她三样东西便能够驯服此马,太宗问是什么……”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看向武则天,见她面上并无愠怒迹象,便继续道,“那女子答道,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
“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武则天忽而打断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上官婉儿,你悟出的究竟是什么?”
“婉儿该死,”上官婉儿忽而跪地道,“如今局势动荡,若不强势,是无论如何都生存不下去的,那个女子如此,婉儿也是如此!”
声音回荡在房间之内,上官婉儿跪着,只看得见武则天的靴尖。
武则天想要的绝非一个终日舞文弄墨的文人,她要的是一个能够替她斡旋朝堂的政客。文人的世界和政客的世界全然不同,后者更为血腥和残酷,无论何时,都必须强势。
“好了,本宫并没有怪你。”武则天最后道,婉儿松了一口气。“听主持说你已经默背好了经书,那么也是时候跟本宫回宫了罢?”
上官婉儿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生冷的链子,不知道何时这已然成了习惯,刚来的时候和主持在佛前的对话音犹在耳,此刻又回想了起来。
“上官姑娘,何时烦扰你,可否和贫僧道知一二。”
“主持大师,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上官婉儿问出口,才觉不妥。“抱歉,婉儿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您是出家人,五蕴皆空,哪会被情爱烦扰。”
“释迦摩尼出家之前,也是在凡尘修炼,情与爱,也是佛家修行内容。”
“那么大师,男女之情,不,人与人之间都可能有情么,婉儿是说,女子与女子之间……情,存在吗?”
主持的眼睛盯着上官婉儿,若有深意道:“那姑娘觉得,佛,存在吗?”
婉儿一愣,侧头望着佛像。
佛,存在吗,它既看不见也摸不到,那么世间众人又为何相信它是存在的?
“我们无法去证明佛的存在,但也无法否定它的存在,只要心中有佛,佛便存在,心中无所信念,它便不复存在。”
上官婉儿沉默,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的银色链子。
司马,我从前喜欢你,是因为喜欢本身的你,还是喜欢男子身份的你?你是女子,我本该与你了断,但自到了这里,自与你分离,心中便像是缺了一角,惶惶不可终日。我以一月为限,希望此处能够助我忘却你。
“啊啾——”司马安打了一个喷嚏,接过司马惜递来的手绢,擦着鼻子,鼻子下红红一片,又疼又刺痛。“都过了这么久了,这伤寒怎的还不好?”
张天瞥了一眼道:“自找的。”
“公子,怕是您一直劳累着,因此才不得好,得空我再去找大夫来,再给您开些方子驱寒。”司马惜道。
“别,你们的中药这么苦,我宁远感冒也不要再喝药了。”司马安连连摆手,往向窗外,又下起了小雨,记起了那日送别李令月的情形,手不自觉地抬起按住了自己的下唇,李令月咬的伤口早就结痂,快要自动掉落,但司马安却不舍得让它掉。
李令月一走就是月余,开始还有几封信带进来,但到后头却没了音信,司马安听闻李治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了,便忍着不给李令月惹麻烦,心中思念越甚,幸而张天这边还有事情要忙,否则只怕要冲进宫去了。
张天见她摸着下唇愣着,便不屑哼了一声,自从那日回来她便一副痴傻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她高兴成了那个样子。这一段日子以来,痴傻症间歇性发作,近来越来越频繁,怕是真有一日她真的变傻了那倒也不奇怪。
“公子,院外有人来找。”司马惜去了门口又回道。
“谁?”司马安和张天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严正以待,若是贺兰敏之派人来,张天就必须要回避。
“说是姓胡的一个大夫。”司马惜挠着头道。
“胡大夫?”司马安蹙眉,记忆中并未有这么一个人,刚要回绝,却听张天道,“或许这个大夫开的药不会苦,司马惜,请人进来吧。”
“怎么刚巧来了个大夫?”司马安疑惑地侧着头看着来人,待看清楚了脸提高了音量道,“胡太医,怎会是他?御医不是只给宫内的人治病的吗,谁那么大本事劳驾他来我这边了。”
“我不知道。”张天刚想伸手拿茶,却只觉得掌心一疼,碰翻了茶杯。
“张天,你没事吧?”司马安紧张道。
“没事。”张天握住手,隐忍着不发,被热水一烫,掌心的腐肉又红了几分,额头不禁冒着冷汗,却装着若无其事。
“哪位是司马公子?”胡太医一进来,扫视房间中的二人,张天是男装打扮,所以一时难以辨识。
“我是。”司马安道,“谁请你来的?”
胡太医放下随身的医药箱,蹲□仔细地检查司马安的腿,分外认真。
“我只是遵守诺言前来,还请公子不要为难,看好了你的腿,我也好有个交代。”
张天随意道:“能让你来,只怕这人身份非同寻常吧。”
“公子认得我?”胡太医回头奇怪地看着张天。
“不认识。”张天撇开头道。
司马安经过张天的提醒,才幡然醒悟。
能让太医出宫的,一定是李令月!
作者有话要说:问个问题,长评是多少字起跳的?是要作者加为长评还是系统自动加的?还有np我可以理解,但是cp是什么意思?专一?官配?某木白痴了
☆、密道
牢门被打开,黑暗角落一个枯瘦的影子蜷缩着,直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蹲下之后,才畏惧惶恐地转过头,一见到那人,脸上顿时有了精神,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喊道:“小婉!”
上官婉儿眼中含泪,半跪着道:“母亲,婉儿对不起您。”
“傻孩子,”郑氏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但觉得自己手脏,便又缩了回去,打量婉儿一身华服,欣慰道,“小婉,你现在有出息了,,这一切来之不易,天后是你的贵人,是你的将来,你需要好好依仗她。太平公主好像对你也颇为看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为上官家扬眉吐气。”
“母亲尚在牢中,婉儿要那些东西什么用,如果可以的话,婉儿愿意以现在的地位换母亲自由。”
“啪——”一个红红的掌印留在了脸上,上官婉儿侧着头,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她明白为何母亲要打自己,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曾经为司马安若痴若狂,恐怕会更加的失望吧。
“母亲,婉儿一定会救你出去,请你耐心等待。”上官婉儿起身,低头看了她母亲一会儿,但郑氏并未再理会她,背过身去生着闷气,婉儿叹气道,“天后封了我为四品待诏,掌宫中诏命,从今往后,婉儿再不会让人看不起祖父,看不起上官家。”
郑氏听言一愣,又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回头看着那抹背影,愣神了许久。
我的小婉,长大了……
上官婉儿出了天牢,仰头观望蔚蓝天空,看见白云朵朵,方才压抑的心情好上了许多,欲往习艺馆而去,却见狄仁杰迎面而来,脚步虎虎生风。
心中暗忖这狄仁杰许久不破案,却步履稳健,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天后那边虽然催着,但也没有下死令,话说回来,宋昭慧一案最受惠的无非两个人,一个就是天后武则天,另外一个就是狄仁杰,他短短时间内便从地方一个小官做到了如今地官侍郎的位置,其背后一定有依托的力量。
“上官姑娘来的正好,听闻姑娘回宫,狄仁杰正想去找姑娘。”他背着手,定在上官婉儿面前,细长的眼睛如鹰眼般锐利,微微眯着。
“是为了宋昭慧的案子?”
“正是。”狄仁杰侧开身,伸手让开路道,“请,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好。”上官婉儿道。“不知道婉儿离开的这些日子狄大人查到了些什么?”
狄仁杰走的很慢,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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