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意抬脚就走,也不上那群人早就备好的马车,扬手召来马商,扔了一锭银子给人就牵了最壮的一匹马,把身后一叠声的呼叫置之不理,径自飞身上马就疾驰而去。
领头的那人朝着杨燕二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只听他小心翼翼地说,“姬少看来有事要先离开了。”
杨书廷自知姬如意的脾气,也不介意,只是笑笑。
领头的继续道,“二位远来是客,既然是姬少的朋友,那就是宣当家的朋友,小的定然安排妥当。若二位不嫌弃,便随小的来吧。”
杨书廷担心地看了看燕青尚发白的脸色,便客气地对那人道谢,“那就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领头的把杨燕二人带到京城最大的一处客栈,安排妥当后便说要回府上述命,杨书廷点点头,谢过那人,又道,“劳烦小兄弟了,回去后请代我向你们的宣当家问声好吧。”
领头的连忙应了,“这位公子有心,小的一定了。两位乘船而来,想必是累了,小的不便多扰,这就离去,二位好生休息罢。”
杨书廷扶起躺在榻上的燕青,端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燕青,喝些水吧,喝完再好好躺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燕青喝了些水,躺回榻上后便又昏昏欲睡,杨书廷哄他睡着,自己坐在榻沿陪着他。燕青睡着后眉眼安详,看得杨书廷欢喜之余又隐隐酸楚,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略有消瘦的脸颊。
燕青自从大病了两回,原本就较常人虚弱的身子便彻底孱弱了下来,都开春了,手脚还是冰凉得紧,不管杨书廷捂了多久,一放开便又冷如冰块。别的人早早脱下厚重的冬衣,燕青虽然也换了春衣,外面却还要披着大毛氅却不能害了寒气。
杨书廷头疼了许久,换着法子给燕青补身子,可惜见效却微,那些汤汤药药一断,刚红润起来的脸庞便苍白下去。
燕青也曾无奈地对他说别费劲了,可他看着他清瘦的样子都快心疼坏了,哪里肯应,管它偏方野方,统统寻来给燕青用,这一样不行,那一样总该行了吧?
杨书廷低叹,拿来一床薄毯盖在燕青身上。
燕青迷迷糊糊转醒,睁开眼看见杨书廷坐在自己身边睡着了,手却牢牢扣着自己的手,温热的掌心烫得他心口微酸。
“燕青,你醒了?饿不饿,我下楼替你买点吃的?”杨书廷睡得浅,燕青一动他便醒了,俯身亲了亲燕青的额头。
燕青坐起身,只觉得身体有些僵,许是睡得久了,他微微一笑,“我同你一块下去吧,再不走走,骨头都僵了。”
杨书廷柔和地望着他,“好,一块下去。”
夜晚的燕京依旧热闹,夜市灯火煌煌,行人擦肩接踵,卖吃食的小摊子密密麻麻排开一路,叫人瞧得眼花缭乱。夜市自入夜而开,往往是通宵达旦,有夜游的公子哥儿,有晚归的学生,也有晨起赶路做营生的商旅,早早在夜市里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准备离京了。
当街叫卖的,有野狐肉、鸡肉干、鹅鸭、鸡兔、肚肺、腰肾,各种不过十几文钱,这些都是徽州府少见的。杨书廷买了两份炸签和辣鸭肉塞给燕青,笑眯眯道,“这两样味道不错,燕青,你快尝尝。”
燕青还没把炸签和辣鸭肉完全吞下去,杨书廷又捧了鱼羹到他面前要他尝味。这鱼羹色泽金黄,鲜嫩滑润,味似蟹羹,燕青尝后眉眼一弯,温声道,“若我没猜错,这碗定是宋嫂鱼羹。”
杨书廷点头,“燕青好本事,这就是宋嫂鱼羹,也不枉我方才排了队去抢。”
宋嫂鱼羹名满燕京,燕青自然不会没有听说,“从前总听人说宋嫂鱼羹如何如何美味,今天尝了果
然不负其名。”
杨书廷舀了两口,莞尔,“这鱼羹纵然美味,可我最惦记的还是你做给我的鱼羹。”
从前他卧病在床,不能吃荤,只能吃素菜,但家里厨子做的素菜可真是素到极点,寡淡无味,让他只吃了两顿便无论如何入不了口。燕青心疼他,便买了几条鲜活的鲈鱼,熬了鲈鱼羹喂给他。
一碗鲜美的鲈鱼羹自此让杨书廷再难忘怀,往后吃了多少珍馐,都觉得不及它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quq讨厌
☆、燕记铺
卯时一刻。
一间雅致的别院中,传来阵阵鸟啼,院中遍植花树,郁郁葱葱,朱红烂漫。
有早起的小丫鬟揉了揉迷蒙的眼,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一不小便扫到打着哈欠的小厮的身上。
小厮拍了拍衣摆,迷糊道,“早。”
小丫鬟勉强睁着眼回道,“早。”
最大的一间房间里,入眼便是一派的静谧素雅,器物摆饰多是玉瓷,清雅的屏风后是层层叠叠的碧色帷帐。
帷帐后伸出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手的主人轻轻撩起帷帐看了看天色,便要起身穿衣。身后忽然传来一股热源,低沉悦耳的声音迷糊响起,“时辰还早,再睡一会罢。”
燕青顺势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中,他也有些疲累,很快便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燕青赶着去新开张的店铺帮忙,杨书廷在一旁看他利落收拾的模样不禁酸道,“这店铺是没你看着就倒了罢。”
墨莲正收着用过的碗筷,听了忍不住一笑,“少爷要是舍不得,那也跟过去呀。”
杨书廷正色,“漕庄今日要来客人,我不去可不行。”
燕青收拾完毕,看他还慢悠悠喝着香茶,便道,“不是说有客人,怎的还不动身?”
杨书廷的脸彻底垮了下去,看着燕青出了门,转头对着墨莲豪气万丈地吩咐,“墨莲,去地窖里拿一壶竹叶青来,我今天可要喝个痛快。”
墨莲端了碗筷出去,然后回过身盈盈一笑,“燕青都说了,少爷还不出门去?”
漕庄分号建于京城南部,位于湟水河津,虽是分号,可这规模气派却是本部远不能及的,漕庄庄院是请了京城的匠人来设计,建筑大气雄浑,十分有气势。杨书廷如今是漕庄庄主,却不专权,手下聘有好几名得力干将,为他处理一般的事务,至于重要的批示,则由他来审阅。如此一来,他堂堂一个漕庄庄主倒比燕青这个小掌柜还要来得清闲,他不过每天只要待在漕庄两三个时辰便能处理完事务,至于余下时间,要是左右无事,便定会去燕记。
燕记开在京城最繁华的清平街,虽然不是主道上,但小巷中总是人来人往的,大早上就有人排着队等在燕记门外。燕记卖包子、糕点、馄饺、热粥和热汤面,口味不拘南北,虽简单却味道极好,价钱不贵也分量足够,开张不久便客来客往,极有人气。
灌浆馒头、糖肉馒头、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糍糕、豆团、麻团、汤团、水团、糖糕、蜜糕、栗糕、笋蕨馄饨、
七宝素粥、五味肉粥、粟米粥、糖豆粥、糕粥、软羊面、桐皮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笋泼肉面、酥饼、白肉胡饼、猪胰胡饼、和菜饼、肉油饼……这些小吃食都是寻常可见,难得齐聚一堂,其味鲜美不说,价钱也公道,一碗粥两个包子就能饱肚,算下来也不过十几文钱。
巷头胭脂铺的女掌柜掩嘴笑,“燕记啊,既公道又实在,掌柜的也俊。”
巷尾药草铺的后生仔擦了擦手朗笑,“我早上总要到那儿吃上一碗热汤面才有力气做事,要是哪天没吃上,总觉得不舒坦。”
杨书廷走到燕记门前,便见一个年轻后生搭着汗巾走过来,“哟,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杨书廷挑了个空桌子,撩袍坐下,随意道,“来碗面条。”
这把年轻后生逗乐了,“那客官要什么面条?软羊面、桐皮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笋泼肉面……”
“那来碗蹄髈面。”
“哎?”年轻后生一愣,“这……”
杨书廷徐徐道,“我听说燕记的面点做得极好,这蹄髈面也应该不在话下。怎么,没有吗?”
年轻后生也不敢拿主意,说了句客官您稍候,然后赶忙进了膳间和厨子商量,“有位客人要蹄髈面,张大哥你看?”
那张生正忙着煮面,听了便说,“我们这儿哪有什么蹄髈面,换一个还成。”
年轻后生皱着一张脸,“那可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掌柜正从里间出来,便见那年轻后生苦着脸,“客人不满意?”
“掌柜的,有个客人指名要蹄髈面,”年轻后生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
掌柜淡淡一笑,“没事,你让他稍等,蹄髈面这就来。”
“客官,这是您要的蹄髈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搁在杨书廷面前,他尝了一口,只觉鲜美非常,其面用银丝,而蹄髈浇头焖得肉酥味香,入口即化,且以焖肉的汤汁作汤底,汤醇香滑。他三两口吃完,然后慢悠悠晃进膳间。
年轻后生在后头连叫,“哎、哎、客官,这里面可不能进人。”
掌柜无奈摇头,“你忙吧,这里交给我。”
稍显闷热的膳房里,厨子正忙忙碌碌地作膳食,一身银红缎袍的掌柜的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他看着杨书廷挤进膳房中,只好道,“你随我进里间去吧,这里厨子忙碌,总是不便。”
里间也不大,只放着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便是长长的膳台,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各色佐料和粉团,还有一列用处不同的刀具
。
掌柜拍了拍袍子上的粉末,看着杨书廷大大咧咧坐下,随手拈了桌上瓷盘里的一枚干果掷入口中,“燕青,这蹄髈面味道不错。”
“方才我一听小楼这么说,便知是你来了,”燕青在他身旁坐下,“漕庄的事情如何了?”
“有卢治他们在,没什么大问题的。”杨书廷笑眯眯地把燕青揽入怀中,“倒是你,整天忙碌,要不便多请几个人来帮忙吧,省得你每天天都未亮就爬起来。”
“总归是自己的店铺,不看着到底不放心。我怕是早起吵醒了你,下回动作要放轻些,就不会吵着你了。”
“那倒不必,你不在,我如何睡得踏实,怀里一空我就醒了。”
……
两人靠在一起,低声话着家常,外头面点汤粥的香气袅袅漫进来,混合着各色人声,嘈杂热闹之余又平静安详,仿佛这红尘现世,感情再浓烈激昂,终归要落入凡世生活中去,沾染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中愈渐温醇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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