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在生命里的巨浪》分卷阅读8

    “只有二十包,”杨珊慢悠悠走过来,说:“你数了三遍。”

    “……”李艾云再次把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面,兀自尴尬。如果有地洞,她便毫不犹豫地钻了。

    “李艾云。”杨珊在李艾云身前蹲下,见李艾云耳根浮现淡淡的粉色,低着头不应声,杨珊眼里便荡起捉弄的意味。伸出食指挑起李艾云的下巴,一张通红的脸便映入杨珊眼帘,那一刻,杨珊的心不由一阵悸动,分明是要戏弄李艾云的,怎弄得自己心跳加快了。虽如此,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李艾云见杨珊的手伸过来,食指抵着她的下颔,冰冷的触感传来,心不禁咯噔一下,都忘了呼吸。被一阵温柔的力道带着抬起头,正对着杨珊,杨珊的脸靠那么近,令李艾云的目光无处闪躲,脸都要滴出血来了。周身空气变得微妙,却只能怔怔看着杨珊,无法思考。半晌,才听到杨珊说:“你算术很差。”

    “……”失语中。腹诽:明明你就是始作俑者,害人家紧张得无法点货,还……还调戏人家。

    “李艾云。”杨珊站起来,俯视李艾云,说:“明天下午陪我去海滩。”

    “好。那到时我去接你。”无法抗拒杨珊,还为杨珊的邀请偷着乐,欣然应允。

    “不。”杨珊抱起二十包软冰激凌粉,说:“我来接你。”

    午后的冬阳,带着温润的光芒,如柔软的丝绸倾泻而来,把风暖了,把大地暖了。它慵懒地挤进光秃秃的凤凰树梢,温柔得拥抱着冬眠的滨海路。李艾云收到杨珊的简讯,推门出来,便看到杨珊站在凤凰树下,阳光打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迷离的光。杨珊身旁,是一辆旧款女士单车,车身的喷漆已斑驳,车把上也锈迹斑斑,想是有些年头了。“李艾云,上车。”杨珊见李艾云出来,跨上单车。

    “你哪来的自行车?”李艾云问。

    “合法持有。”见李艾云呆杵着,杨珊提醒道:“上车。”

    看着这辆老旧的单车,又看看后座,李艾云有些犹豫,担心这辆苍老的单车不能承受两个成人的重量,担心会散架。慢吞吞走过去,有些难为情。在她的记忆中,只上小学的时候偶尔坐过同学的单车,现在这么大个人了,对这种铁架子的简易交通工具何其陌生。

    “上,车。”杨珊催促道。

    “呃……好。”李艾云这才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坐下又发愁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扶。

    “系好安全带。”杨珊淡淡出声。

    “啊?”安全带?李艾云迷惑,自行车哪来的安全带?在哪?在哪?她还真的左右张望了下。对于李艾云傻乎乎的表情,杨珊觉得好笑,转过头,拉过李艾云的手,固定在自己腰上。李艾云身子一僵,半搂着杨珊,手却没法放松,手心不敢摊开放在杨珊腰身,只紧紧攥着杨珊的衣摆。杨珊心里窃笑,抓住李艾云僵硬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平放在自己腰上,直到弄服帖了这才蹬起单车。在身后看着杨珊削瘦的背影,风迎面拂过,吹起她的栗色长发,撩在李艾云脸颊,耳廓,鼻翼,还能闻到她清新的发香。李艾云见杨珊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无所顾忌地放开自己的喜悦,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她抬手想拨开杨珊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轻轻抓住一缕发梢,又突然不舍放开,拿在指尖缠绕。

    “杨珊,我会重吗?”李艾云随口问了声,她其实是自信的,自己这种身材怎么会重呢。

    “不重。”杨珊漫不经心说,“没有超过005顿。”

    “……”李艾云气结,听到杨珊前半句话还觉得开心,听到后半句就傻眼了,平生第一次听到用吨位形容人的体重的。“怎么突然想去海边?”

    “去看我妈妈。”杨珊语气黯淡下来。

    “你妈妈?在海边?”只听过杨珊说没有家,对她家里的情况却一无所知。

    “嗯。”

    “你不早说,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李艾云一听要见杨珊的妈妈,蓦地紧张起来。

    “无碍。”杨珊呢喃,“她什么都不需要。”

    浩瀚的大海,无边无际,容纳百川。涨潮的海面,银白的浪花像一支雄壮的军队,一拨拨奔腾而来,打在沙滩或礁石上,唱着凯旋的歌。快艇,摩托艇,在海面横冲直撞,在壮阔的海面翱翔。沙滩上是漫步的情侣,还有捡贝壳,放风筝的孩童,笑声阵阵。环岛路上,游客骑着两座或三座单车,互相追逐,嬉戏。杨珊的单车没有脚支架,随意靠在石栏上,小指勾着李艾云的小指,沿着护堤慢慢走着。李艾云回头看看渐渐远去的单车,说:“车就放那吗?你没锁。”

    “没人要的。”

    别的植被褪去青葱的衣裳,只有棕榈树,在寒冬的海岸上依然青翠。杨珊拉下李艾云,背靠棕榈树干坐下,眺望着渺茫的大海,目光越发冰冷,陷入沉思。傍着杨珊坐下,见杨珊冰冷的眼眸,黯然的神色,也没见到她的妈妈,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沉重,似乎猜到什么,又不允许自己往坏的地方猜测,小心翼翼地问:“杨珊……你妈妈……在哪?”

    “这片海域漂亮吗?”杨珊伸直双腿交叠放着,轻声问。

    “嗯,漂亮。”

    “我妈妈也觉得漂亮。”杨珊说:“所以她要在这里沉睡。”

    李艾云的心瞬间一抽,不好的猜测得到了验证,看着杨珊的侧脸爬上淡淡的忧伤,突然觉得外表坚强冷漠,像个冰块的杨珊,竟那般脆弱。轻轻握住杨珊的手,慢慢收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这般表达安慰。沉吟良久才问:“阿姨……为什么……”改口称呼“阿姨”,却不知道怎么往下问,又不确定是自杀还是意外。

    “想知道?”杨珊侧头看着李艾云,把悲伤隐藏起来,眼眸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想。”李艾云郑重点头,说:“所有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你想听,我便说。”杨珊沉默许久,看着远方,似在回忆,半晌才娓娓道来:“我爸爸生性多疑,自我懂事起,每天看着爸爸妈妈吵架,妈妈忍受不了,提出离婚。爸爸没同意,总怀疑妈妈在外面偷人,那之后,爸爸开始酗酒,回到家就对妈妈拳打脚踢,甚至关起来,不准妈妈出去。那时我还小,眼睁睁见妈妈挨打,只能哭闹,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到我14岁,从没体会过家庭的温暖。14岁那年,爸爸酒精中毒,死了,我一点都不伤心。虽然他没打过我,可我恨他,非常恨。”杨珊说着,冰冷的目光似要将人凌迟。

    “后来呢?”李艾云心疼地无以复加。

    “后来,妈妈带着我辗转到了这个城市,供我在这里上学,生活很艰苦,但我认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妈妈就带我来这里,她说这里很漂亮,她说要在这里好好生活。可是什么都还来不及憧憬,妈妈就开始犯病了,高烧不退,关节疼痛,粘膜溃疡,还有皮疹。妈妈觉得是小病,没往心里去,也没去看医生,只是自己买了药吃,可病情一直反复,这样好了,那样来了,总没少吃药。拖了大半年才去医院,被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杨珊轻轻叹口气,继续道:“初期只是药物治疗,免疫力会变得很弱,每天都要服用很多药物。15岁那年,我辍学了,我要赚钱给妈妈治病。那时我还未成年,找不到工作,就去了夜总会,只有夜总会敢用我。”

    “阿姨知道吗?”

    “知道,她打我,骂我,但阻止不了我。”杨珊笑,笑得很悲哀,说:“她不肯治疗,我就绝食,她拗不过我,最后妥协了。”

    “那之后,你就在夜总会跳舞吗?”

    “你想问什么?”杨珊看着李艾云,说:“想问我是不是只跳舞?”

    “……”李艾云哑然,问出那个问题时本没想到其他意思,被杨珊一提点,反而默认了。

    “刚开始只是跳舞,直到后来妈妈要换血浆进行治疗,昂贵的医疗费,只跳舞是支付不起的。”杨珊故作轻松,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我开始接客,什么样的客人都接。我心甘情愿让他们骑在我身上,进ru我的身体,百般蹂躏我,都没有关系,只要给我钱。”

    李艾云再听不下去,猛地抱住杨珊,在她耳边喃喃说:“我不要听这个,不要听。”

    “是你说,所有我的一切,你都想知道。”

    “……”是想知道,只是不许杨珊这么说,说得她心痛。“后来呢?”李艾云放开杨珊,跳过刚才的话题。

    “17岁那年,妈妈病情加重,累及心肺,转为化学治疗。妈妈以前很好看,生病后,面黄肌瘦,憔悴不堪,每次化疗都恶心,呕吐,头发大把大把脱落。那时,我就是蹬着这辆单车往医院跑,其实我知道妈妈撑不了多久的。”杨珊顿了顿,继续说:“17岁那年冬天,陪妈妈在医院的花园晒太阳,遇见一个客人,他认出我,当妈妈的面轻薄我,妈妈羞愧难当。就是那年今天,也是下午,天下着雨,我蹬着这辆单车,踩得飞快,终于赶到这里。浪很大,比今天大,打在妈妈光秃的脑袋上,我眼睁睁看着妈妈的头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再慢慢沉下去。我没有哭,没有呼救,只是眼睁睁看着,什么都没做。那天的雨好冷,风也好冷,我就在这里坐了一夜,看着海浪涌上来,退下去,好想问问海浪把我妈妈带去哪了。”

    李艾云心里沉甸甸,越是听着杨珊云淡风轻的语气缓缓述说,越是承受不住心痛的感觉,再次抱住杨珊,紧紧地抱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不知道是在安慰杨珊还是安抚自己的心痛,只是想这么抱着她。

    “李艾云。”杨珊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艾云的背,在她耳边说:“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李艾云认真道。

    “那是什么?”

    “……”放开杨珊,看着她幽深的眼眸,竟无法回答,是什么?李艾云自己也不知道。“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李艾云躲过杨珊的问题。

    “妈妈是孤儿,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奶奶打从我出世就没见过,妈妈说在爸爸小时候便死了。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就像棵无根的水草。”杨珊看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幽幽说。

    “你还有我。”攥紧杨珊的手,生怕她真的是棵水草,随时会被海浪卷走。想起杨珊说“我不喜欢来医院”,想起杨珊说“没家”,现在都得到原因始末了。一直觉得杨珊是个谜。当今天杨珊把一切和盘托出,谜底昭然若揭,当今天杨珊和她说了这么多话,却是这般沉重的情景。杨珊今天又笑了呢,笑得那么苦涩,那么悲哀,宁愿看到她冰冷的脸。为什么命运在杨珊的身上种下这么多磨难呢,她是这般美好的女子,命运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杨珊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才会像个冰块,真想给她温暖,融化她。杨珊说她妈妈很漂亮,看杨珊就知道了。杨珊说不需要同情。分明就不是同情,那是什么呢?李艾云杂乱无章的思绪潮涌而来,满脑子满脑子都是杨珊杨珊。

    六

    富丽堂皇的高档法国餐厅,天花板挂着硕大的水晶吊灯,带着金黄色的光辉洋洋洒洒溢满整个餐厅。餐厅坐落在大厦的顶层,一张大理石长桌隐在暗红色丝帘后,朦胧可见长桌中央放着欧式经典雕花镀银烛台,如高贵的孔雀,傲慢开屏。依落地窗而坐,从窗口俯视整座城市,视野开阔。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外面是一个五光十色,万紫千红的世界。侍者衣着正式而笔挺,微笑奉上三份皮面压金边的厚重的菜单,一份酒水单,一份固定菜单,一份季节菜单。李艾云要了海鲜酥皮忌廉汁,柳橙酱鹅肝,巧克力慕斯。程立则点了一客羊鞍扒,烩土豆和一瓶红酒。

    “怎么想来这里吃饭。”李艾云问。

    “我们很久没约会了,云,你最近很少陪我。”程立似在抱怨,脸上却是温和的笑。

    “有吗?你晚上不是常来店里吗。”

    “那是我陪你。”程立抿嘴道:“不过最近会有点忙,年底了,很多事情。”

    “嗯,不要累坏了,也不用特地去店里陪我,怪辛苦的。”

    “这段时间是不能常去陪你了,应酬多起来了。”

    “没关系的,工作要紧。”李艾云毫不在意。

    化妆间里,主管正喋喋不休,却语重心长数落咪咪,咪咪只顾低头听着涂指甲,也不搭茬,主管却越说越来劲:“你以后少嗑药,你看看你,要精神没精神,要形象没形象,整天散散慢慢的。还有你这妆容,能不能画精细点?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么邋遢的。你以为我爱管你啊,要不是关心你,我才懒得说你。哎哎哎,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咪咪不耐烦回答。

    “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主管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摆开挨着数落在座几位的架势。此时,杨珊进门,瞧见这阵仗,视若无睹,径直坐到沙发里换演出服。主管见杨珊来了,突然就没兴趣数落了,转而对杨珊说:“珊,今晚丽红有个金主,订了她包厢专场,你今晚就辛苦点,多排几场,好吗?”

    “嗯。”杨珊埋头调整抹胸,说:“下礼拜放我几天假。”

    “行。”主管本就答应杨珊元旦后给她假期的,见杨珊提出来,便答应了。

    “阿珊,今晚要帮我跳外场,辛苦你喽。”杜丽红凑过来,把手搭在杨珊肩上。

    “拿开。”杨珊拍掉杜丽红的手,说:“我不是帮你,只是服从安排。”

    “你这女人,我有时真想掐死你。”杜丽红丢给杨珊一个白眼,佯怒道。

    艳后酒吧的豪华包厢里,程立和客户推杯换盏,嘴一张就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场面话。酒酣耳热之际,电话铃声响起,程立见里面太吵,和客户示意了下,走出酒吧接听。折身回来,经过大厅,猛地瞧见钢管上热舞的面孔有些眼熟,不由挤进舞池。近看,那女子身姿曼妙,玲珑有致,舞姿奔放狂野,举手投足,无一不在展示她撩拨心弦的魅惑。一甩头,栗色的长发在空中摇曳,宛如盛开的孔雀翎,光彩夺目。冷冽而绝美的容颜,幽深而淡漠的眼眸,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态,更显她的清丽脱俗来,一如隆冬的湖面孤傲挺立的清荷。程立看到杨珊,有片刻被吸引,随之嘴角漾出一丝轻蔑的笑,退出人群。

    “杜小姐,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杨珊的?”因杜丽红是客户的相好,不得不对这种风月女子使用尊称。

    “是啊。怎么啦?”杜丽红眉一挑,只当程立又是一个被杨珊美色迷惑的客人。

    “能不能帮我叫她过来坐坐?”程立说。

    “对不起,杨珊只跳舞,不陪客。”杜丽红神色淡然,果断拒绝。

    “哦?那叫她过来跳真空。”客户见程立有意找这个叫杨珊的女人作陪,想成人之美。

    “她也不跳真空。”

    “是这样,我和杨珊认识的,是朋友,你帮我叫她过来,就说是李艾云的男朋友。”程立嘴上说得毕恭毕敬,心里却充满不屑,在**上班,艳舞都跳了,还装什么清高。他就是想把杨珊叫过来,当面羞辱她,方好解气。

    “李艾云?”杜丽红狐疑,心想,看来这个李艾云才是关键,不然既是朋友,想见杨珊,为何还要强调是李艾云的男朋友呢。虽明了,倒是答应了去后台传话。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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