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颜色浮上男人的面庞,门外又响起了不一致的磕头声和山呼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哪,这个人是皇帝!可是,皇帝有这么年轻吗?没记得舅舅这么跟我说过,可是我好像是不是需要给他行个礼什么的?
“少废话,快过来给十八诊脉!”这个男人对着外面的人们怒斥道,好威严啊,我舅舅就从来不会这么有架势。
男人转过头,却又像绵羊一样对我说道,“十八乖,把手腕伸出来一下,好吗?”
我问道:“好啊,但是,哪一只?左边还是右边?我分得清左右哦。”
那个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左边。十八,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啊?”
“四岁!”我能够准确而毫不犹豫的告诉他,“马上就要四岁了,那就是四岁。”
男人好像明白了一点点什么似的,对着跪着的人说道,“好了,过来一个号脉的,看看十八到底怎么了。”
所有的大人挨个摸了一遍我的手腕,都面色严肃而沮丧的离开,最后一个人起身之后,那个男人把他们全都叫了出去,然后对我温和一笑,“十八乖,你饿不饿?饿了的话要告诉我哦,想吃什么就说出来。”
我点点头,“好啊好啊,让我想想。”
帘外齐刷刷跪倒一片御医,祁瑾鋆厉声斥责,“为什么都不说话!说!十八怎么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之后,资历最老的御医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回皇上……老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出来恕你无罪就是了,医者仁心,你们就肯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吗!”祁瑾鋆愈加暴戾。
终于老太医开口道,“回皇上,这位公子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
“什么毒?”祁瑾鋆追问道,“怎么解?”
“回皇上,以老臣所见,此毒名叫‘至死方休’,原先只听闻江湖上有此传言,老臣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应该不会有错。此毒药效奇特,就是能叫人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好处却是不伤其他,根本不妨身体。而且至人死时,药效自然解除,所以这药的名字便唤作‘至死方休’。”老太医缓缓说道,“因此,皇上,此药无解,唯一的解法,唯有一死,才能想起来一切。”
“庸医!真的不能解吗?哪怕朕重赏之下,都不会有勇夫来此?”祁瑾鋆的先是怒喝,后来声音渐渐绝望,“御医,这药……真的无解吗?”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皇上,这药……只能等到人临终之时,药效才能消失,没有解药。便是皇上千金悬赏,万户封侯,也不会有结果的。臣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的确如此。”老太医坚持说完了这些。
祁瑾鋆挥挥手,“好……既然如此,那朕,不会强求。十八的性命最重要,就算他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好了,都退下吧。”
见御医走后的祁瑾鋆终于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十八,我唯一的安慰,只有你忘了我是因为你爱我,除此之外,痛不欲生。既然你回到了没有我的记忆,那我只好背负着我们的回忆,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因为中毒的人不是我,否则我舍不得,叫自己的过去里没有你。”
很长时间过后男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眼眶稍稍有一点儿深,我问他,“你哭了吗?不要哭啊,我舅舅说过,男孩子不能哭。”
男人抱歉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十八,能不能告诉我,你舅舅是谁啊?”
“不能,因为舅舅不让我说。”我一口回绝,但是男人并不生气,“好吧,既然你现在不说,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了,好吗?”
“好。”见我答应了,男人又补充道,“对了,我叫祁瑾鋆,你就叫我‘长安’吧。好吗?”
“‘长安城’的‘长安’吗?”这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对,就是这个,长安,叫我‘长安’。”男人对我说道,“想吃点儿什么?”
“鸡肉粥。”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因为舅舅说过,直接吃肉太硬,要喝汤或者吃粥,不然容易闹毛病。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吩咐道,“做去吧——鸡肉粥。”
男人耐心的坐在床头,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等到粥来了以后,更是坚持要喂给我吃,他笑起来的样子好温柔,喂我喝粥的时候很温柔,总而言之……这真是个好男人。
男人问我喜欢做些什么,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听戏和读书!”
所以男人就对我说,“那就多去梨园里转转好不好?书在书房里,有很多,你随便看就是了。”
那个让我叫他“长安”的人,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真叫我觉得无以为报,他要么就陪着我一起,要么就叫人跟着我,反正怕我出半点儿事,比我舅舅心细多了。
祁瑾鋆怒气冲冲的到了太后的寝宫,只摔下一句话,“原来母后是想打朕的主意啊,不过,很不巧——中毒的是十八。朕知道没有解药,母后,做人做事不能太绝,否则,您也怪不得朕无情。是,死了谢梧晴,您不会弄死十八,但是,您本来是想叫他生不如死——现在,全落到朕的头上了。”
祁瑾鋆一直没用“我”字,全都是不容冒犯的以“朕”自称,这令太后确实有些不安。
我面前的长安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火,到底是皇上,所有人都怕他,可是他对我一个人就格外的温和,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日子就这么静静的过着,似水流年,平静如波。除了有一天那个男人喝醉了酒,一身酒气的抱着我,看上去很落寞的嚎啕大哭,“十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我不愿意做皇帝——如果代价是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我现在只能每天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你想起来你爱我,甚至,我愿意等出来一个你恨我的结果,因为那样的话,至少你还记得我。如果要是我走在你前面,那我永远都听不到你说爱我了……十八……我宁可你杀了我,都不想你忘了我。”
出于从心底里涌出的不解和安慰,我还是对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既然你想听,我可以说一句啊——‘我爱你’。”
听完我的话之后,他只是破涕为笑的说了一句,“这点儿没有变,你总是叫我高兴。”
又过了很久之后,后宫中满地跑着跌跌撞撞的孩子,他们都叫他父皇。
心有一点点疼,我问他,“这些都是你的孩子吗?”
他对我摇摇头,“不是,是我哥哥的。我爱你,怎么会有孩子。”
我点点头,“你和我舅舅好像,都是替别人养孩子。”
“哦?”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又提起了你舅舅。”
我把手指竖在唇前,“嘘……虽然舅舅不让我说,但是我估计我等不到他了——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你不许对别人说。”
他笑着伸出手,“好啊,不胜荣幸。拉勾勾?”
我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相应的手指,然后淡淡的说道,“我舅舅叫白若潇,我娘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一直是我舅舅把我带大的。”
他点点头,“然后呢?所以你……不叫‘十八’?”
我白了他一眼,“你傻啊,你爹妈会用数字当你的大名么?而且我爹不姓十。‘十八’是我的小名儿,我娘给我起的。舅舅不让我说我原来的名字。其实我姓谢,我叫谢梧昳。”说着我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上比划出了这三个字。
他听完之后也只是浅浅的笑了,“谢梧昳,这真是个好名字。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也千万不要说出去,你还是叫‘十八’。”
“肯定的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只会对你说的。”我直直的看着他,满满的都是相信。
知道了我的名字的祁瑾鋆对此绝口不提,依旧是“十八”长,“十八”短,不过我也更习惯叫“十八”,毕竟那个名字太长,又不能对别人说,我几乎没用过。
见到九五之尊没有因为男宠的失忆而对他少了一份心思的太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一不做二不休。
长安城的冬天似乎总是很恶劣,今年又是格外的冷。天气虽然很是清冷,但是宫中的水池却还没有结冰,我时常会在汉白玉的桥上向着水中探去,看看是否还有鱼的影踪。
他从来不管我做了什么,哪怕是我去钓锦鲤,他也从不阻拦,只对我说一句“十八,千万要小心哦。”
所以,那天我如常的在桥上看不太动的流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正在我入神的时候,突然在后背上有人对着我猛推一掌,我一下子便天旋地转的摔到了水中。
没有却即将结冰的水冰冷刺骨,我身上穿的又比较厚重,把自己不停地往下坠,我哆哆嗦嗦的扔掉了外衣,拼命地挣扎——我本身并不会水,在这种条件下就更不用说了。
我只能不停地胡乱扑腾,外加上大喊“救命”,不时喊出那个唯一的称呼,“长安”。
就在我几乎没有力气的时候,熟悉的呼喊声传来,“十八,不要再乱动了,马上,我马上救你起来!”
护主心切的侍卫们肯定抢先一步,捞起了**的十八,祁瑾鋆不停地和快要冻僵的人儿说着话,赶快召来了御医。
御医又是齐刷刷的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房间足够温暖,床上的人却只有不停的打颤,把自己烤的很热的祁瑾鋆疯子一样的在贴到冰块一样的十八身上,徒劳无功的做着努力,凡是喊着“保重龙体”的人,统统被骂了出去。
感觉外面似乎好热,可我还是好冷,冷到几乎睁不开眼睛,拼命眨了很多次之后,才勉强看清那张焦急的面孔,“皇上,你怎么了?脸好红……”
祁瑾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十八,你有没有好一点儿?”
我感觉自己的脸好僵硬,根本笑不出来,只好绷着脸问他,“我没事啊,咳咳。皇上……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是不是?那段时间我把你忘了,是不是?”
祁瑾鋆把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十八……你,你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嗯。”我轻轻地哼道,“差不多了……”
祁瑾鋆咬着牙说道,“我宁可让你永远想不起来……也不愿意这样……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叫你原本的名字,‘谢梧昳’?”
“不,那个名字,其实我都快忘了……多少年没有用过,从我见了你以后,就一直埋在心里。我不喜欢……不喜欢,我喜欢你叫我‘十八’……叫我‘十八’……”我轻声而吃力的说道,“长安,长安……叫我‘十八’……”
我看到眼泪顺着祁瑾鋆的脸颊滑落,他的声音带着泪腔,“十八,十八,十八……”
听到这样的称呼,我感到好开心,就像十几年的日子一下子在眼前重过了一遍一样,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什么都记得,我什么都没有忘。
春花秋月,夏荷冬梅,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现在的我,都可以如数家珍的说出来,尽管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是祁瑾鋆和我在一起的一切,从此再也不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没有人能夺走,没有人能改变。
而现在的我所能做到的,无非是努力的对祁瑾鋆最后一笑,僵硬的手指笨拙的试图刮去他的泪滴,“我……叫……十八,我,喜欢……长安,我……爱长安……”
正文完
番外: 才子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但是有极其精彩的后记!!!!后记是作者最得意的地方!!!!真的没有结束,还有一章!
跪谢支持,撒花。尽情继续期待…… 皇帝是全天下最可怜的职业没有之一,上回说到,几乎文中所有的皇帝都惨遭不幸,限定范围先说那些姓祁的——被刺杀,醉死,丧偶,总之,真是令人掬上一把辛酸泪。
其实皇帝姓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是姓祁的还是姓谢的好不好,反正都坐在那把龙椅上,也就注定了一生的命运。
且说一番姓谢的皇帝们——不过只有两位——谢榆岚和谢榆灏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