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未央双膝触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自从我对你说了能够加工成各种形状的话以后,被塞进壳里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尽管我那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不过——恐怕你察觉到危险了吧,对吗?”
“是……是那样的……”
“于是从那以后——你就决定把四肢直接扔掉,从四十宫缀子——透子的朋友开始;然后,报应来了——你在回家途中,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尸体扔到了路边。”加菜子接着我的话说道。
“啊、啊啊……那、那是……啊!!”未央失了魂似地哀嚎起来。
没错——弃尸的线路,刚好就经过水原家;而她家门口,刚好又停着一辆旧卡车。
——工作室门口多出来的脚印,想必就是她的了。
——她怎么就不进去看看死的到底是谁呢?
“您对于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让您在怀胎分娩时疼痛万分的孩子过于偏执了。”望着哭倒在地的未央,加菜子平静地说道:“恰好与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间宫美雪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却百般虐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没有感受过生产的痛苦,自然无法对心尔产生认同感。”
她叹了口气:“这是科学无意间酿成的伦理悲剧,也是后世无法回避的尖锐问题。”
“这么说起来……透子算是被自己的哥哥杀了……可是,那个人……心尔其实也怪可怜的吧……”冬子感慨了一句。
“让我们谈回心尔吧——说起来,为什么间宫心尔不早不晚,偏偏在最近才开始制作他的《壳之少女》呢?”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
“一方面是因为他去见了父亲吧,就像里写到的那样;而另一方面——”加菜子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无奈地摇了摇头。“估计是因为时坂老师您吧——”
“什么——?!我?!”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准确地说,是因为日下达彦——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一个假设。”
“哈啊?怎么又提到他了?”我没搞懂加菜子的逻辑。
“老师,你曾经去找过心尔对吧?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
“额,我想想——‘葛城先生的著作现在有被用于犯罪的可能’。怎么了吗?”
“他当时什么反应?”加菜子接二连三地追问道。
“额,一开始我说自己是侦探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肯开门;后来一听说自己的可能被用于犯罪了,间宫心尔就立刻跑了出来。你想说明什么?”
“就是这个——间宫心尔想要用活人来制作壳之少女,但他总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犯罪吧,所以就一直没动手;可是当他知道,这个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按照一部中的情节来杀人的时候,他潜意识中的一个开关可能就被打开了——既然这个是可以的话,那么我模仿一件美术作品来杀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估计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用我之前的说法,那就是他在那一刻被过路魔上身了,而老师你那一番话恰恰就成了导火索。如果不相信的话,就请回想一下第一具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吧。”
不必去回想死亡推定时间了;
我清楚地记得心尔在笔记本上的记载——
三月十七日——小林由子;
正是在我去找他之后不久。
虽然她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想,但我还是懊恼地把头低了下去;
——毕竟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我很有可能就在无意之中促成了一系列的杀人。
“还有——冬子,你四月七日那天离家出走了对吧?”加菜子向冬子问道。
“嗯……”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还好,那天有加菜子在呢……”
“以后别再做那种傻事了,好吗?”加菜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我想请你回想一下——坐你对面的那个人,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这个真不大记得了——”冬子歪着头想了一下。“是个男的,瘦瘦高高,看上去挺文弱的……”
“是不是长这样?”加菜子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对对对,就是他!”冬子指着照片上的人连连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么?”加菜子故作神秘地问道,然后她把照片递到我面前。“还是让老师来说吧。”
“这个人,就是葛城心——间宫心尔。”我一边说着,一边更觉诧异。
“你是说,心尔一直坐在我的对面?!”冬子的声音颤抖了。
“嗯——”加菜子指了指杂志。“你看这里写着‘少年在列车里遇到了母亲’——我果然猜得没错,心尔跟你搭乘的是同一趟火车。那时的他看到自己苦苦寻找已久的母亲居然就坐在了对面,心情想必是十分激动的吧。”
“可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呢……”冬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我还是只能结合文本猜测——”加菜子重新看回了杂志。“刚刚那一句接下来便是‘列车中遇到的少女,与自己是一样的’。我想,他可能是觉得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十分孤独吧,就跟那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孤独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容易让人理解并产生共鸣的情感;
“又或者,他是想起了你和他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那些你和他都是孤身一人,唯有依靠彼此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的日子——可能两种情况都有吧,但无论如何,他当时实在是无法对曾经和自己一样被父母抛弃,内心十分孤独的你下手。”
“心尔是这样想的吗……看来……他的确也很孤独呢……”冬子喃喃自语道。
“但没过多久,他的偏执又占了上风——于是才有了时坂老师那一场太平间追逐战。”
“你是说那个试图抢走冬子的身影就是他?!”我恍然大悟。
“当然,虽然我也没搞清楚他是怎么知道冬子被朱崎藏在那里的——或许他当时就在医院里,无意中撞见了掳走冬子的朱崎吧。”
“很有可能——这家伙的事务所就在中野,离研究所很近,他也说过他经常到那边散心。”我补充道。
“嘛——时坂老师,我得感谢你——”加菜子转过身来望向我。“你这次并没有缠着我,问心尔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反正你肯定又会说是过路魔上身的,对吧?”我不满地回答道。
“确实是这样——心尔他存在什么通常意义上的动机吗?他跟那四位女生有仇吗?应该没有;他是为了抢钱吗?那何必做成人肉雕像?归根到底,其实就是在他看到《壳之少女》那个作品的一瞬间——过路魔上身了;他被那个幻影所迷惑,才会接二连三地犯下这些匪夷所思的命案来。
“什么?!仅仅因为这么点原因,仅仅为了这么点事情,那个杀人犯就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吗?!”鱼住怒不可遏地喊了起来:“这简直太荒谬,太不可理喻了!混蛋,居然活生生地切下女孩子的四肢——等我逮到他,非把他揍一顿不可!!!”他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整个屋子似乎为之一振。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想过要杀害她们,他只是想卸掉她们的四肢,制作出自己的母亲罢了——当然,我也同样可以给你们一个科学的解释。”无视鱼住的反应,加菜子继续说道:
“记得上次的阿阇世情结吗?这次多半便是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恋母情结在作祟了。不过我还是更偏好于无动机论,而且也只有这种理论才能更好地解释间宫心像的偏执行为。”
“为什么……心尔他会对我……对我母亲……对《壳之少女》偏执到这种程度?”冬子还是无法理解。“那幅画究竟有什么魔力?”
“想知道吗?亲眼见证一下不就好了——间宫心像,我听说上野美术馆那幅不是原作对吧?”她转向心像。
心像没有回答,而是把头扭向了房间深处——那里又有一扇门。
“《壳之少女》的原作就在那里面吗?”我问道。
“里面的是freso。”心像静静地开了口。
“freso——壁画对吧?还好我没忘记母亲教给我的东西,虽然我没什么天赋就是了。不过你多次改变了《壳之少女》的表现手法,还真是相当入迷呢。”加菜子讽刺道。
“所谓绘画,就是将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一瞬间的气氛都捕捉下来,并将其呈现在画布上。”
“留在画中的东西亘古不变——如果那样你就能够得到满足的话,那我真得谢天谢地了。”加菜子重新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也是——心尔也是,没有一人懂得这个道理,就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印象派——你根本不配。”
她转身面向我们。“咱们去那里看看吧——现在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了。”
我和鱼住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那里,是纯白的世界;
就像是在卵壳内往外窥探一样;
几乎没有凹凸的空间;
不过——只有最里面的墙壁有所不同。
那正是《壳之少女》的壁画——使用了一面墙壁来描绘的巨大壁画;
远远超过普通绘画的震撼力;
似乎身在壳中的少女此刻就要从画中飞跃出来一般——
站在它的面前,就连这种疯狂的气氛也能感受到。
不,还有比这个更疯狂的东西;
我隐约猜到了真正的作品究竟为何;
那是远超于此的偏执。
只有这样,刚才加菜子所说的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冬子……?”
抬头看到壁画,文弥和千鹤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会……像到这个地步……”佐伯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了。
冬子静静地走到壁画前,深情地凝望着画中的少女——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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