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从人退尽,帐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元绍才坐回床边,拉着凌玉城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沉沉开口:
“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开口询问的时候,元绍是颇有一点恼怒的。
不愿意就早说么!早就承诺了不会迫你,难道朕是那种出尔反尔、美色在前什么都不顾了的人?还又踢又打,又撞又咬,只差不曾动了刀子--难道你说一声反悔,朕还会硬要做到底不成?
恼归恼,看凌玉城眼神惊惧空茫,赤手握着刀刃都没有知觉的样子,他也知道此事别有内情。然而方才担忧心疼占了上风,此刻寝帐里已经收拾了个**净,凌玉城受伤的那只手也上药包扎完毕,被压在下面的气恼就慢慢泛了上来,问话的口气到底带了一丝生硬。
听他询问,凌玉城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目光和元绍一触,本能地就要低垂下去,却是立刻挺直了脊背,坚持着和他对望:
“陛下恕罪。臣方才--”
只吐出这几个字,脸色已是惨白,被元绍一直握着的手也冰冷到了指尖。看他这样元绍倒有些不忍,手掌紧了一紧,另一只手也跟着覆上他手背,轻轻摩挲:
“好啦,房里的事儿,哪里就到请罪的份上。朕不是怪你,左右你打也打不过,踢也踢不过,再怎么闹腾也不是朕吃亏。可莫名其妙折腾了一场,你总要让朕知道,刚才你是怎么了吧?”
听元绍温言安慰,话音里甚至还带了点调笑,凌玉城指尖终于有些回暖。他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肩背也放松了一分,低声道:
“陛下放心,臣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迟疑了再迟疑,就在元绍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简直想拎起他摇出个答案的时候,凌玉城终于接了下去:
“只是以为,刚才,是……”
“是什么?”
“……是别人。”
元绍一口气好悬没能上来。听到这种话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的是,凌玉城在自己床上百般顺从,以为是别人就拼了命的挣扎;怒的是,在朕的床上,他是怎么做到以为是别人的!
前者当然不值得问。而后者问出口的瞬间,元绍极度意外地看着凌玉城身子一震,还没开口,惨白的脸色已经转成了绯红,片刻间,从脸颊到耳根已经烧成了一片。
看那红色蔓延的速度,元绍简直能听到火焰烧上他脸颊时,那一声“轰”的轻响。
“臣,臣是……”
吞吞吐吐、期期艾艾,连续重复几次,都说不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把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下颌不一会儿就抵到了胸口。
看着凌玉城从未见过的羞窘模样,元绍念头一转,恍然大悟。这一下不由得好笑起来,一手环住他肩膀,把人硬是搂到了自己身边,伏在他耳边轻笑道:“那时候……被朕弄得快要昏过去了,嗯?”
光是这样说着,刚刚冷却下去的身子就再度热了起来,手上一使劲,就带着怀里的人倒回了枕上。一手抽散了凌玉城发带,另一手就绕过他腰间,把人往怀里狠狠搂了一搂,顺势沿着脊背往下探去。还没探到妙处,耳畔轻轻一声痛哼,凌玉城垂在身侧的右臂猛地扬了起来。
元绍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且不说凌玉城一只右手伤成了这样,这样那样的时候难免磕碰,就是右手完好,他腿股间还带着伤呢!真要一口气做下去了,那还不是伤上加伤?
元绍怏怏地停了手。算了,今天真心时辰不对,把人吃**抹净什么的……
还是另找良辰吉日吧!
心里懊恼,到底还是用力揉了两把,才把凌玉城搂在身边并头而卧,抓了他右手过来细细打量。幸好缠裹的纱布端正严实,上面也不曾渗出血来,想见方才不过是压到,方吐出一口气来。
“你刚才说,是别人?什么人?”
搂在怀里的身躯立刻一僵。元绍伸手摸索着,再次握住凌玉城左手时,赫然发现那只手已经回复了冰冷。
“是关在一起的人。……被我打死一个,重伤一个。……然后,就没人敢再来了。”
声音空空荡荡的,明明是在回答,眼神却透过元绍,落在不知多远的地方。元绍心里一揪,立刻用力攥紧了凌玉城的手掌,狠狠一捏:
“诏狱里还有人敢这样?——好大胆子!”
想到就是他自己的陷害,让凌玉城落入这般境地,元绍胸口一股怒气左冲右突,又想去屠了虞阳全城,又想狠狠给自己来上一拳!
“诏狱?……不是诏狱。”出乎他意料地,凌玉城苍白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奇异笑意,凉浸浸的幽魂也似:
“不过是刑部大牢罢了。他们想要我招供,拷问不成,就弄那些人来逼我……明明应该单独关着的,却把我弄到老监里关着,一间牢房二三十人……到了晚上,就有人摸过来……”
听起来,应该是凌玉城十四岁的成名战,火烧芜城后的那次下狱。元绍闭了闭眼,一些细节倏然清晰起来:刚才凌玉城在他身下挣扎时,拳打脚踢、头撞牙咬,能用的都用上了,一条右腿却从来都是软软贴着床不动。当时还以为是被自己压住……
是了,是了,他十几年前下狱的时候曾经挨过一夹棍,右脚踝的旧伤,一直到去年给他治过才渐渐痊愈。
那么,昏惘中触动的,其实是那段险些被人侮辱、拼死反抗才保住自己的回忆罢?那段曾经以为淡去、却被身体铭记到了骨子里的过往……
惊觉醒来的时候,被压得动弹不得,有人在身上为所欲为,也难怪他会毫无章法地反抗挣扎,也难怪……
他缩到床角的时候,握着刀刃,都分毫不觉疼痛。
这是凌玉城心底最深的梦魇吧!
想着当年狱中少年半夜惊起,身负重镣,拖着一条剧痛的残腿,打死一人重伤一人,再和余人对峙竞夜,即便是元绍行走江湖看多了风风雨雨,心底仍然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景晖……端王殿下,求了睿王出面,护住了我。”枕在他臂弯里的人轻轻冷笑,“就算不问朝政,一位王爷的面子,那些衙役还是要给的。睿王要的人,又怎么能给人糟蹋了去……”
“好了。”声音越来越是不稳,怀里的人虽然竭力克制,紧紧相贴的身躯却一直在轻轻颤抖。十几年前,狱中的那个少年侥幸逃脱了最可怕的境遇,可横亘在他面前的,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好了。……没事了。”元绍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抱住陷在回忆里的人,也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抱住那个在狱中苦苦挣扎的少年:
“都过去了……”
用唇舌堵上凌玉城未尽的话语,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低喃,用自己的体温,浸染那个额头冰冷到指尖的身躯:
“有朕在……”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叫人收拾归叫人收拾,决不能让你给别人看了去!
小凌:……喂我的衣服还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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