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医侣》第八章 葬心天涯(1)-睹物伤怀

    第八章 葬心天涯(1)-睹物伤怀

    方才批完摺子,便见一位小内官眼睛瞄着瞄着进来,但不直接入殿稟报,却小小声地在聂公公耳边支吾了一阵,只见聂公公一声:「啊~这……」那小内官便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聂公公这眼利心细的老骨头怎幺会不知道,自从几日前那容姑娘离宫之后,皇上就没一天舒畅的。伺候在每天心情不好的主子身边,老皮可得绷紧一点。但这下刚刚小内官传来的消息,倒实实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到底甚幺事?上来报!别这样鬼鬼祟祟!」那尊者锐利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呃……这……」聂公公一脸难色。

    「吞吞吐吐是做甚幺?」一个倏然怒斥响起。

    那矮瘦的老内官全身惊了一下,方才欲言又止地说:「是……稟报皇上,护卫队……来消息说,护送容姑娘回午觞小镇的两个兵,迟迟没回来,容姑娘似乎也……没有回到……午觞小镇……」

    尹晏瞪大了眼,如铜铃一般直视这老内官,怒道:「甚幺? 都过十天了!人还没回去是怎幺回事? 一去一返护卫也早该回来了!派人去找!」

    想想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若没小心谨慎应答,恐怕脑袋就不保了,让那老内官不自主全身颤抖了起来:「找……找过了!皇上!可……」

    「说!」尹晏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呼吸便一息一息急促了起来。

    「在北境麒麟山一代……发现了坏掉的马车……还有……」怯懦的声音一发出,声音便越来越小声。

    麒麟山!又是麒麟山!这北境一带就从没有一刻让人安生的!随着怒火往头顶直窜,遂又怒道:「还有甚幺?一次讲清楚!」

    聂公公愁着眉、苦着脸,一脸无辜地道:「皇上息怒!还有……在那马车一里之外,发现了……两位护卫和那马伕的尸首……但……没发现容姑娘!」这原本一直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少年帝君,怎幺生起气来比他伺候过的前两任主子都还要吓人。

    那盛怒的帝君,再也不可抑制地从席垫上跳了起来,往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你说甚幺!」

    「皇上饶命哪!是……叫奴才再……说一次吗? 皇上饶命!奴才的意思就是说那马车……」老内官被牢抓着前襟不得动弹,已然是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双眼紧闭、双手拳握地直拜眼前的小祖宗。

    「够了!混帐!再派人去找!没找到也别回来了!」尹晏努力地想要平息自己的喘声,闭上眼睛,甩开了手里捉着的衣襟。

    一声声喃喃:「暟儿……」

    北境麒麟山!让他想到了靳大姊的遇难,想到了他娘亲的逃亡。终究无力地跌坐在桌几前,他怎能让这种事发生在那女孩身上。

    满满的怨恨刷白了他的脸,乾涸了他的喉,一声痛苦的哀嚎从他齿间溢出:「啊~!」用力一拍,桌几上笔墨铿锵落地,而桌板却硬生生地出现了一道掌印。

    当初再怎幺强迫都应该把她留下才对,不是吗? 是他的优柔寡断,他的迟疑退缩,可能便让她再也回不来他身边。

    心里的疲惫让他像是即将熄了火的灰烬,倒趴于桌几上。朦胧中,梦里的人似是就在眼前,一伸手却又抓不得,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一声声呼唤里醒过来。

    「皇上!皇上陛下!喝个茶吧!」模糊中是聂公公的声音。

    他一手撑起头,惺忪着双眼,那胀痛欲裂的感觉,却从脑海深处一直瀰漫到颈下,怎幺连不是飘雪的天,也让他开始泛起头疼。

    「皇上!喝个茶吧!您就会舒服点儿了!」眼前一盅瓷碗递上来。

    尹晏伸了手掀开那瓷盖,清雅的馨香扑鼻而来,淡紫色的茶汤上正飘着几朵丁香花。他抬起头望着那老内官半响,似是还陷在梦境一般,沙哑地道:「她在哪儿? 你们找到她了吗? 还是她根本没走? 对吗?」

    「皇上……这是……」聂公公嗫嚅着。

    御书房门前走进了一个瑰红袆衣,步态婀娜的华贵女子。微微地一个欠身,眨着媚眼,娇嫩的声音道:「臣妾参见皇上陛下!这是臣妾请太医苑的医女教臣妾泡的,您最喜欢的丁香花茶。」

    「妳出去!给朕出去!」大掌连同衣袖一挥,竟毫不留情就将那瓷盅甩落地上,撒了满地淡紫色茶汤和小碎紫花。

    「皇上!」那女子一个惊吓,摀住了艳红的小嘴,抽咽地退出了御书房外。

    自从大婚之后,皇上就没再碰过她,别说她住的凤安殿没去过,召见一次都没有,连每日一同朝见太后也冷冷地像个陌生人。听说这皇上最喜欢的便是丁香花茶,千万央求医女教她,纵然这辈子连个热水都没烧过,差点儿给那些医女看笑话。这拚了命的讨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怎不叫她伤心郁结!

    见那烦人的女子一离开,尹晏静静地走到洒落的茶汤旁,眼中却带着一丝悔意,眉宇扭结了起来,蹲下身来捡起那散落一地的小花,再小心翼翼地放进瓷盅里。

    剎那间似乎想起了一事,遂跨步出了御书房,让那老内官又开始皱起了眉。

    「哎唷!皇上您慢点儿,去那儿呀? 等等奴才呀!」我的妈呀!又来了!聂公公只得匆匆地随跟在了尹晏身后。

    尹晏不耐地的一个回头道:「太医苑!」

    老内官赶紧让门口的小内官到前方通报高喊。于是,随着一路:「皇上驾到~!」那一少一老,一尊一卑,便很快地出现在太医苑门口。

    还在纳闷着,这太医苑似乎已经没有皇上要找的人了吧?那…那…这主子还来做甚幺? 一个个傻愣得忙跪下:「卑职叩见皇上!」

    「平身!」尹晏简洁地一句,却是头也不回,眼也不瞧地往内室寝房而去。

    走到门外,对着聂公公吩咐:「在外面等着!」便自行开门入房。

    掩上了门坐到榻缘,细细地再打量,这算是太医苑里最大的寝房了。过去主要是在这豫宫里的主子有任何需要时,五品以上太医暂时值寝居住的地方。听说师父来豫宫时便住过此房,此后他和暟儿也先后陆续在此住了几日。

    黑亮的楹柱,朱红的帷帐,简朴乾净的房里却似乎还留有些微丁香花的幽馨。深手抚过的是他和她都曾睡卧过的榻子,还有那竹枕,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如同父皇从未放弃寻找过他们母子,他当然也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她的下落,可他要如何熬过漫长等待的日子。

    轻轻的敲门,聂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李誓太医求见!」

    尹晏沙哑着声音应道:「让他进来!」

    李太医轻轻地启了门,进得房内便即跪揖:「卑职参见皇上!」

    「李太医免礼!起来说话吧!」眼前此刻的少年帝君眉宇蹙结,面带憔悴,与今日早朝时说话的神情判若两人。

    踌躇了半响,方才开口道:「容姑娘遇难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尹晏盯着李誓,似乎从那眼里的神色看见了些心虚愧疚,睨着眼疑道:「李太医这口吻,难不成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语调遂节节高昂了起来。

    李誓略带歉意地低下头,须臾,才缓颜安慰道:「既然未找到尸首,便表示还有希望!容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迟疑了一会,遂从袖腕里取出一条素白的手绢,递给了眼前这豫宫之主。

    「容姑娘走后,宫人才準备要打扫这房,便发现了手绢给遗下,在卑职那儿搁了几天。本想以后或许可找机会归还,不过,既然容姑娘已然下落不明,卑职想,或许皇上会想留下这绢。」

    尹晏接过手绢,阖上眼睛,那流不出的苦涩之泪,便直直往咽喉处淌下。她向来喜欢素白的帕子不是吗? 这手绢,可否当作是她刻意为他留下的呢?

    绢儿紧抓在手里,让那帛丝贴近胸口,感觉到胸膛里沉重的搏动,每一震每一震,却都是深刻的痛。他遂是明白父皇失去他们母子的时候,是多幺锥心的感觉。过去他恨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不能保护他们母子,让他们流离受苦,他现在却犯上和父亲相同的错。

    「虽言这宫里到处是身不由己,但说穿了却都是自己的懦弱。师叔!你告诉朕,朕要如何才能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一语哽咽从唇边漫开,今天终于实实切切感觉到身在此位的虚无。

    李誓鼻间叹出一口气,抬眼思忖了一会儿,方道:「皇上可知先皇为何驾崩前要赦放颜渺大人?」

    尹晏抬起眼,不解地望着李太医。

    「颜侍中是一位果敢刚毅,有话直说的硬汉子,只论对错不论权位,在任太尉期间,掌控调兵遣将之大任,是一位让所有将领都能心悦臣服的谋师,所以才会让丞相有所惧怕,而设计弹劾陷害。」

    「今虽看似降职为门下侍中,但门下省司管审核大臣们的奏章及中书省所拟定之草诏,其实也就是为皇上作为初步政令的把关。颜大人军政皆通,有其独到见解,皇上不妨向他虚心求教,必能导正现下朝廷的颓败。我想,这应该也是先皇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用意。」

    突然间,似乎又想起了甚幺,给了尹晏一个温切的笑,便续道:「对了!颜大人家父也曾在后秦为官,应该会与容师兄有些认识,但其父亦同样遭人陷害入狱,所以对贪官汙吏深恶痛绝!」

    无奈地嘴角一个扬起,尹晏站起了身,方道:「朕明白了!多谢师叔提点!」

    「聂公公!起驾回殿!」语方落,便走出寝房。

    倚在房门外的老内官,原本差点要打起瞌睡,这下子睡意全消,马上跟了上前道:「是!皇上!」

    走过太医苑口,尹晏又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容姑娘留下的丁香花呢?」

    一行医女愣怔了一会儿,忙回应道:「回稟皇上,在尚药局。」

    「全帮朕拿过来吧!」聂公公却惊讶地发现,那主子语中竟已然回复不带一丝波澜的平静。

    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岂止困阻重重,但身为豫国万人之上的最高位者,难道还要对身边一些操弄着他,操弄着权势的人言听计从、摇尾乞怜吗?若他无法尽快将皇威实权一手在握,好好地平外攘内,那幺就算把那女孩找回来,同样无法守护得了她。

    此时此刻,唯一能给他慰藉的,也便只剩这绢子,和属于他与她的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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